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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俊的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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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华杉
出版社: 上海文艺出版社
出品方: 读客文化
出版年: 2019
页数: 264
定价: 46.9元
装帧: 平装-胶订
丛书: 读客·这本史书真好看文库
ISBN: 9787532169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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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

学习是一种行动反射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明明德”的前一个“明”是动词。“明德”的意思是,那德本来就是光明明亮的。所有的道理你都知道,所有的事你都会处理,但是后来怎么就不会了呢?一是为气禀所拘,二是为人欲所蔽。

气禀,是儒家的一个说法,人的贤愚贵贱,是被出生时所秉受的气影响的,否则为什么有的人那么聪明,有的人那么笨呢?人跟人不一样,虽然天性一样,但是天分不一样,有人分到贤,有人分到愚,有人分到贵,有人分到贱,有人分得多,有人分得少。“为气禀所拘”,就是受自己的天分限制。

为人欲所蔽呢,就是利令智昏。一件事,本来知道该怎么处理,但是存了私心,就跑偏了,就处理错了。

所以要明明德,朱熹说:“学者当因其所发而遂明之。”就是叫同学们要时刻擦亮自己。这里“因其所发”的“发”字大有讲究。发,就是其发端处,就是孟子的四端论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

人都有恻隐之心、羞耻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一个人再怎么不济,也总有那么一点。你抓住那一点,把它不断扩充放大,就能逐渐获得仁的全体。不管到什么程度,都不要自暴自弃,说自己做不到,有四端而说自己做不到的,那就是自甘堕落为贼了。

《大学》第一学案:亲民还是新民

我自己“明明德”了,就应该推己及人,让别人也能去其自染之污。

明明德就是自新,自新之后呢,就要带动别人,带动全国人民自新,这就是修齐治平的逻辑了。修身,是明明德,日日自新;齐家,是新一家人;治国,是新一国之人;平天下,是新全天下之人。

止于至善,就是没有私心

我们来说说“三纲”的最后一纲“止于至善”。

“存天理、灭人欲”,就是“止于至善”。那什么是“存天理、灭人欲”呢?朱熹说,吃饭就是天理,美食就是人欲。我又把这个观点修正了一下,美食也是天理,但吃多了就是人欲。朱熹老师平时也喜欢喝点小酒,那我们再修正一下,美食美酒都是天理,但暴饮暴食,吃胖了,吃出糖尿病,吃出三高,喝醉了,喝吐了,喝伤了,这就是人欲。这样,你就每顿饭都可以修炼一下“存天理、灭人欲”,修炼一下“止于至善”了。前面讲了,修炼要抓住发端处扩充放大,这每顿饭的止于至善,就是一个发端处,你抓住这个发端处,把它扩充放大到你的每一件事情上面,就是止于至善了。所以说儒家之学,就是日用常行。就像修行禅宗要挑水砍柴,是一个道理。

我们把这个道理扩充放大到实际的工作中:为客户做好服务,这是天理;希望客户明年还能和我续合同,这就是人欲。存天理、灭人欲,就是完全不考虑他明年给不给我续合同,一切只按怎么把事儿做好为标准。这样,就不会为了续约而迎合客户,而实际却做了伤害客户利益的事。

我们说四书是从《大学》入门,到《中庸》毕业。从《大学》到《中庸》,其实也就是反复学“止于至善”这四个字。或者说,“四书”其实就是一本书,就是反复学一样的东西。

止于至善,就是中庸。

程颐说:“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中,是不左不右,不偏不倚,是恰到好处地走在正中间;庸,是永恒不变的定理。所以中庸就是绝对正确,极致完美,恰到好处,无过不及。

从民众的贫富差距来说,国家税收多了,贫富差距太小,福利太好,能干的人创造财富的积极性就没了,国家养懒人,迟早要出问题;税收少了,贫富差距太大,又会危及社会的公平和安定。而中庸之道呢,就是找到这恰到好处的正中间,找到全民幸福的最大公约数。到了这儿,就止于至善了,多收一分则太多,少收一分则太少,极致完美。

但是这能做得到吗?孔子说:“中庸不可能也!”那是不可能的。

既然不可能,那说它做什么呢?因为这是一个标准,你知道了这个标准,才能照这个标准去做,随时检查自己。

人怎么能没有私心呢?没有私心怎么能做到呢?你有私心又怎样?有私心,这世界就能满足你的私欲吗?地球并不围着你转。人谋之上,还有天谋,你要合乎天谋,才能进步,如果你私心太重,就看不见天谋,干不成事。人不仅要没有私心,还要更进一步——无我。放下了自我,打开了自我,才能连接他人,连通世界,连通宇宙,这就是化育天地、厚德载物的境界,这是我们讲到《中庸》时要学的。心底无私天地宽,你的私越少,天地就越宽。

止于至善,主要就是没有私心。

止定静安虑得,关键在立志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人要想“得”,就要记住这“止定静安虑得”。

对照孔子著名的一段话来学习: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论语》中的“三十而立”,却是指立志,是志有定向,立住了,站稳了。“三十而立”的“立”,就是“止定静安虑得”的“定”,就是志向立稳了,定了。孔子十五岁开始有志于学习,学了十五年,到三十岁,就把一生的志向确定了。

“止定静安虑得”的重心在哪儿呢?不知止,是我们常见的毛病;静不下来,心不安,是常有的状态。而解决的重心就在中间这个“定”字,要志有定向。

学习“止定静安虑得”,关键就是问你的志向是什么,要志有定向。志有定向,你就能知止了,就能找到“止定静安虑得”了。人为什么会不知止呢,就是因为没有志向。有志向,就是使命驱使,专心不贰;没志向,就想赚钱,就会找机会,为机会所牵引,所有动作都在找风口、投机,这在儒家就叫“为外物所移”,而止定静安虑得,就是不为外物所移。你该干吗干吗,管他风口在哪儿呢!

你只要志有定向,就能止于至善,不会跑偏,不会焦虑,每一天都心安心静,然后聚精会神、一以贯之地朝着既定目标前进。这样,你不仅能得到最终成果,而且每天都在做自己想做的,每一天都得其所止。

知行合一的三个层次

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原则和按原则去做,就是“知”和“行”。原则是“知”,按原则做是“行”。

知行合一,你觉得已经最了不起了吧?其实,知行合一还分三个层次——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困知勉行。

  • 上等气禀的人,天生就按原则做,这叫“生知安行”——生而知之,安而行之。只要不按原则做,他心里就不安、不舒服,会自动矫正过来。
  • 中等气禀的人,是“学知利行”——学而知之,利而行之。要知道了、理解了这样做对自己有利、能得,然后才去做。
  • 下等气禀的人,是“困知勉行”——困而知之,勉而行之。得了教训,受到教育之后,再勉强自己去做。

当然,世上更多的是下下等气禀的人,栽多少跟头还是不明白,还是不去行。

朱熹注解说:“明明德为本,新民为末。知止为始,能得为终。本始所先,末终所后。”

“明明德为本,新民为末”,就是你要先自己“明明德”,然后才能去“新民”,去教化别人。这就是儒家领导力,或者说是管理学的基本原理——率先垂范。我们常说的“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这个道理。你在公司做领导也好,做小组长也好,总是要求别人做到的,自己要先做到。因为自己做到是本,别人做到是末。在家里做父母也是一样,要求孩子做到的,自己要先做到。但是我们很多人恰恰相反,给孩子的要求,都是去完成自己小时候没完成的任务,或者把自己没能实现的梦想寄托在孩子身上,这样就把孩子压垮了。所以你要管孩子,主要是管自己。这就是本末的逻辑。

“知止为先,能得为后”。要先“知止”,之后能不能得呢?原理是能得。但是做的时候,不能“期必”,不能期待自己一定能得!因为你只能去做那个“先”,至于“后”,那是结果,不归你控制。最后没等来怎么办?孔子说了:“求仁得仁,又何怨?”

难就难在你有期待,求回报。知所先后,就是该干吗干吗,不问回报。能做到不问回报,“则近道矣”——就接近大学之道了!

再比如,我们常说一句话:“只问耕耘,不问收获。”这道理其实简单得不得了,因为只有耕耘,才有收获。耕耘是本,是先;收获是末,是后。知所先后,就是只问耕耘。但是,有人就是理解不了,他就要问:“你怎么可能不问收获呢?我就不信你不问收获!”问收获,问得来吗?问收获没有用啊。问收获的唯一路径,就是问耕耘嘛。

儒家思想的社会学原理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要“明明德于天下”,就是平天下,让全世界的人“皆有以明其明德者”。要给全世界做示范,那你就要先治其国,把自己的国家搞好。因为全世界的人,总会羡慕搞得好的国家,希望向它学习。

这是由近及远,是儒家思想的基本原理。孟子的王道思想也基于这个原理,王道不是要用武力征服别人,而是要行仁政,埋头把自己的国家搞好,让所有老百姓都过上美好生活。然后呢,全天下的百姓都羡慕你们国家的生活,都想到你们国家来,再加上他们自己的国君暴虐,人民都盼着你去解放他们,那就传檄而定,天下归一了。如果他们的国君也行仁政,百姓生活也美好,那大家都好,求仁得仁,皆大欢喜。因为我们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人民的美好生活,而不是为了扩大自己的权势和疆域。

接着说“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你要想能治国,首先自己家里要治好。如果你连自己的家属都治不好,那你肯定治不了国。这也是由近及远的原理,先有近,后有远,没有近,就没有远。为什么我们看一个人是不是值得信赖的朋友,要先看他是不是孝子?因为孝敬父母是近,与朋友相处是远,他如果对自己父母都不好,也就不会对你好。

“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要管好一家人,先得管好你自己。这又是一个基本原理,叫“推己及人”。物有本末,一家之本,在于一家之主,在于你自身,你自己不检点,怎么要求家属呢?

“推己及人,由近及远”,就是本末先后的基本原理。用现代的哲学思想来解释,叫模仿率

1890年,法国著名哲学家、心理学家、社会学家、法学家加布里埃尔·塔尔德出版了《模仿率》一书。他说他认为模仿是“基本的社会现象”,并提出了三个模仿律:

  1. 下降律:社会下层人士具有模仿社会上层人士的倾向。
  2. 几何级数率: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模仿一旦开始,便以几何级数增长,迅速蔓延。
  3. 先内后外律:个体对本土文化及其行为方式的模仿与选择,总是优先于外域文化及其行为方式。

“推己及人,由近及远”就是一个模仿率。模仿率有两个关键,

  1. 下层模仿上层,上行下效。所以齐家、治公司、治国家,其实都很简单,就是率先垂范,你做出样板,不管是好样板坏样板,所有居你之下的人都会模仿。塔尔德说,这是一种生物学特征。或者我们也可以说是一个人类学原理、社会学原理。
  2. 几何级数率,模仿起来快得很!多少积重难返的恶疾,只要你自己做出表率,意志够坚定,要求够持久,就能扭转乾坤。模仿的迅速传导和扩大,快到你自己都无法想象。所以《大学》后面有“一人定国”之说,国君一个人的品格和意志,就可以决定一个国家,进而影响世界。

推己及人,由近及远,模仿率就是儒家思想的社会学原理

诚意正心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诚意,就是不自欺

我们常说“自欺欺人”,要欺人,一定先自欺。比如我们讨论一个方案,有不同意见,就争论起来。这一争论呢,就很容易变成争胜。心疼自己和团队付出的劳动,希望自己的方案得到采纳,希望自己能胜过对方,这私心就钻进来了,心不正了,意也不诚了,这时候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欺骗别人,这是欺人。但是,心里告诉自己我在坚持自己的观点,嘴上说出来的话却是“屡变以求胜”。如果只是坚持自己的观点,话早就说完了。不停地继续说,就已经是在围绕求胜找各种理由了,这和观点无关,甚至已经偏移,这就是自欺。自欺和欺人加起来,就是自欺欺人。

我们可能每一天都要做好多次自欺欺人的事,所以要理解诚意正心,践行诚意正心。怎么用诚,用善,把自己的意填实,一点欺妄的念头都不给他留空间,这就是要时时刻刻警醒笃行的事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每个人看了都有共鸣,有豪情。但是,要修身,先得诚意正心,把诚意正心吃透了,做到位了,思无邪了,才谈得上修身,这就是本末先后的次序。

爱有等差

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致知的意思就是,你得懂道理,所有的道理都要懂。这样,你才能辨别是非,才能诚意正心。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人能格物,于天下事物的道理,一一都穷究到极处,然后心里通明洞达,没有一点亏蔽,那么就可以做到致知了。“知”到了至处,然后善恶真妄,都见得分明,心上发出来的念虑,都是真实,没有一点虚假,这样就可以做到诚意了。意诚,然后就能去掉私欲,还归天理,心中虚灵的本体,就可以端正无偏,这就是由意诚到心正了。心既正,然后能检查约束自身,以就规矩,凡所举动,都合道理,而后便身无不修。身修,然后能感化一家人,都遵我的约束,则家可得而齐也。家齐,然后能感化一国的人,都听我的教训,则国可得而治也。国治,然后能感化天下的人,都做良民善众,与国人一般,然后天下可得而平也。如此反复强调,一是强调次序不可紊乱,二是强调功夫不可缺略。八条目,一条都不能少,次序也不能乱。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壹是,朱熹说就是一切。从天子到庶人,一切都以修身为本。

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张居正说,本,是修身;末,是齐家治国平天下;否,是不然。一定是自己先修身,然后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如果自己不能修身,就是根本先乱了,还想使家齐、国治、天下平,必无此理。

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张居正讲解说,厚,是对自己家人;薄,是对本国与全天下的人。家国天下之人,虽然都应当爱,但家是亲,国与天下是疏。亲的在所厚,疏的在所薄,必厚其所厚,然后才能及其所薄。若不能齐家,却要治国平天下,就是将厚的先减薄了,而将那薄的反而加厚,必无此理,未之有也。

这是儒家很重要的价值观,就是爱有等差,亲疏有别。人总是先爱自己家人,然后才能去爱别人。如果一个人连自己家人都不爱,却去爱别人,那必有蹊跷。

一个人,如果对领导、对他人的爱,竟然超过了对自己家人、亲骨肉的爱。或者对自己家人不管不问,却成天去帮助别人,那一定不是真爱,他肯定有其他诉求。

保持紧张

《康诰》曰:“克明德。”《大甲》曰:“顾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

克,就是能。克明德,就是能明德。

顾諟天之明命。顾,是常常地看着。諟,是此、这。明命,就是明德。要保持一种紧张状态,一刻也不能懈怠疏忽。我们做任何事,修任何德,都是这样。谁不想做好呢?但是,一松懈,就放弃,一放松自己,就说错话、做错事。所以要“顾諟天之明命”,时刻盯住自己。

克明峻德,峻,是大。人皆有此大德,只是被私欲狭小了,唯有尧帝能明之。

《大学》第二学案,格物致知

右传之五章,盖释格物致知之义,而今亡矣。闲尝窃取程子之意,以补之曰:

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又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于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

这是传文的第五章。前面三纲领解释完了,应该要解释八条目了。但是,《大学》下文却是从诚意正心讲起:“所谓诚其意者……”而没有讲格物致知。所以,朱熹说是书简在这个地方掉了一段,没了。怎么办呢?他就自己按照老师程颐讲的意思,补写了格物致知的解释。那么问题来了,朱熹怎么知道原意是这样的呢?这就形成了《大学》第二学案——格物致知。这次的挑战者还是王阳明。

我们先学习朱熹老师的解:为什么说致知在格物呢?我们要想知道,就要即物穷理,也就是探究事物,求得事物的原理。天下之物莫不有其原理、事理,我们不能穷尽这些事物的原理,就不能全知,不能致知。所以要学者于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理而穷尽之,达到极致。这样日积月累,用力越久,则豁然开朗,融会贯通,对万事万物的表里精粗无不到位,这样自己心之全体也无所不知,无所不明了。所以说格物致知,物格而知之至也。

王阳明提出了他对格物致知的解释。知,不是知识,而是知善恶,要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格,是个格子,是个善的标准,那事物一来,我就拿这个善的格子去框它,对得上就是善,对不上就是恶,要匡正匡正。所以他对徐爱说:格物是止至善的功夫,懂得止于至善,就懂得格物了。和那善的格子严丝合缝,就是止于至善。王阳明这思想,后来总结成著名的四句教:

无善无恶心之体,
有善有恶意之动。
知善知恶是良知,
为善去恶是格物。

慎独的企业文化

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闲居,是一个人独处,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厌然,是消沮闭藏的模样,掩盖自己。

小人一个人独居的时候,因为没人看见,就把各种不好的事,一件件都做出来,没他干不出来的。等到见了君子,却也知道惶恐,把自己不善的地方掩盖起来,假装出一副善的模样。这就是说,他并非不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并非不知道应该为善去恶,只是做不到而已。但是,他在君子面前装出一副善的模样,难道骗得过人吗?自己再怎么掩饰,别人看你也是一目了然,就像把那肚子里的肺肝都看透了。恶是掩盖不了的,善是装不出来的,掩恶诈善是做不到的,因为你有一颗不好的心在里面,就自然会有不好的行迹露在外面。反过来,你有一颗诚意善良的心在腔子里面,就自然会有善良亲和的气质在外面。这心在什么时候修呢?就在自己独处的时候修。所以君子一定要慎独。

体会逻辑和修身心法:

慎其独→诚于中→形于外

孝敬父母的最低标准是什么呢?《论语》中有这样一句: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

孔子说,就是让父母只需要为你生病操心。意思是说,你先别问自己能为父母做什么,首先能做到自己不要让父母为你操心,就是孝了。只有这个生病,偶尔是免不了的。你生病的时候,父母可以为你忧心,而其他时候都不需要。从今天来说,你工作也不用父母操心,找对象也不用父母操心,买房子也不用父母操心,不用父母为你拼爹,更不用担心你学坏,对你的任何事情都放心,最多就你生病的时候忧心一下,毕竟你是人不是神,生病是躲不掉的。那么,恭喜你!你不用为父母做什么,就已经很孝啦!

孝敬父母最难的又是什么呢?

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孔子说,最难是脸色,也就是永远保持和颜悦色。有事的时候,年轻人抢着干,不让老人操劳。有酒食,先为长者陈设奉上,让长者先吃。难道这就算孝了吗?这不算。事亲的时候,最难的是始终保持愉悦和婉的容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厌烦和“礼敬疲劳”,没有“累觉不爱”,那才是最难的!

我把自己代入审视一下,“父母唯其疾之忧”,我读书的时候没做到,不过现在差不多做到了。脸色呢?这个没做到。有时候我妈跟我唠叨,我就会烦,烦了就有脸色,甚至打断她:“哎呀,你晓得个哪样!不要说了。”

《礼记》说:

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

所以我对我妈还不够有深爱,不够有诚意,就没有诚于中而形于外了。

要修这“诚于中而形于外”,就要修慎独。

在公司里,我们也尤其需要慎独的企业文化。公司里有个最典型的场景,每天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人,有没有检查关灯、关电脑、关窗、关复印机?你加班了,公司最后留下你一个人,这是你独处的时候,你也知道只有你一个人,但是,你走的时候,还是没关灯没关窗就走了。什么原因呢?忘了。为什么忘了?心中的诚意和爱还不够。

“华与华”每周一早上8:30全体员工要大扫除。经常有网友问我,有人不愿意来怎么办?有人请假怎么办?有人迟到怎么办?这些问题啊,都不是关键。关键问题在于我自己不想去了怎么办,我迟到了怎么办。其实我也经常偷懒不想去,但我要管住我自己,一定要按时到,这才是慎独。因为在公司我是老大,这也是一种“独”,可以“独裁”,可以放松自己,光要求别人。但就算这样要求自己,有时候还是会迟到,怎么办呢?就在公司群里发红包,抱歉今天我迟到了!所以啊,就算是老大,也顾不上管别人,能管住自己已经不错了。修齐治平,就是要领导者别想着管别人,关键是管住自己。

爱屋及乌是病

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故谚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

之,意思是于、对于。辟是偏。

卑污之人,固然令人贱恶。但是如果他身上也有可取的地方,也不该全盘否定他;如果他还有可教之处,也不该全然终绝他。如果只管任情任性去贱恶,一点也不肯宽恕,那就跑偏了。

人对于尊长,固然应该敬畏。但也有一个敬畏的正理。如果不察其理,过于畏惧,或过于恭敬,话不敢说,大气不敢出,那也是不合于中,又跑偏了。

对困苦之人,固然应该怜悯,但也有一个怜悯的正理。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果对那可恨之处,也一味姑息,这怜悯也跑偏了。

敖惰,是简慢。平常的人,你对他简慢一些,也不为过。但简慢也有个简慢的正理。如果不当简慢之处,也去简慢他,就成了骄傲放肆,又跑偏了。

人情之陷于偏颇,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就觉得他样样都是好的,就是他有不善的地方,也看不见了。讨厌一个人,就觉得他样样都是坏的,就是他有好的地方,也视而不见了。能够对自己喜欢的人,还能看见他的恶;对自己厌恶的人,还能看见他的好,始终保持至公至明,这样的人太少了!

父母心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悌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

修身齐家,在家为人父母,在国为民之父母。你要带领他们,驱使他们,自己心里就要持一个“父母心”去做。儒家思想,是齐家治国,先家后国,以国为家,以国人为家人,强调领导者要有父母心。

所以“父母官”之说,有领导和爱护两个标准,就像父母对子女,父母是子女的天,是子女的主宰,同时父母又一心为子女,心疼爱护子女。

领导者要有父母心,这是儒家最重要的思想之一。

曾国藩带兵打仗,不是只关心战略战术怎么打得赢,还反复强调,我们把家乡子弟带出来,他们想建功立业,升官发财,可我们还要注意,不要让他们学坏。等战争结束,回到家乡,交还给他们父母妻子的,应该是一个成长起来的有为青年,而不是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兵油子。这就是曾国藩的父母心。

我们学这思想,要放在自己身上想一想,我对人有没有父母心?

  • 比如你是一个教师,对学生有没有父母心?既严格要求,又关怀爱护。还能有教无类,不偏心,无论学生的家庭贫富、贵贱、个人智愚、善恶等,都不轻视他,都把他当你的孩子。
  • 比如你是一个医生,对病人有没有父母心?全力以赴为他治疗,耐心讲解开导,不让他心理负担太大。而不是想着多开点药给他吃回扣。
  • 比如你是一个老板,对员工有没有父母心?不是只驱使他们给你赚钱,而是关心他们的成长,真心实意心里装着每个人的生涯规划。
  • 比如你在路边摆一个早餐摊,你对食客有没有父母心?有父母心,就不会用地沟油。
  • 比如你是一个足疗技师,你对顾客有没有父母心?有父母心,你就不会走过场,就会更敏锐。顾客能感受到你的关心,你自己也进步更快。
  • 比如你是一个司机,你对乘客有没有父母心?如果车里坐着你的孩子,你就不会危险驾驶,不会开斗气车。我的司机小吴有一次在路上和旁边的车斗气,我就问他:“假设我是你儿子,我坐在车上,你还会跟人斗气吗?”

父母心,是一个奇妙的修身心法。东汉有位名臣叫第五伦,有一次他哥哥的孩子生了病,他就像对待自己亲儿子那样,夜里起来十次去探视照顾。后来有一次,当他自己的儿子病了,他才发现两次的感受完全不一样。照顾哥哥孩子的时候,每次回到床上他就继续睡,而自己孩子生病的时候,他虽然没有夜里起床去探视,但是整夜都睡不着。他意识到,这两次的心情是不一样的。父母心,不容易修啊!

康诰曰“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

赤子,是初生的婴儿。我们常说“赤子之心”,这个词也是四书里的,出自《孟子》,指某人的心,像初生的婴儿一样善良、纯洁。

如保赤子,是周公告诫康叔,要保护爱护人民,就像母亲保护爱护初生的婴儿一样。初生的婴儿,不会说话,不会表达自己的意思,但母亲以爱子之心,猜 度他的意思来照顾他,虽不能完全准确,但也差之不远。

你只要诚心诚意,以如保赤子之心,像母亲爱护婴儿一样去爱护人民,也能做得差不多。

这就是心诚则会的道理,你心里装着大家,真诚地对待大家,设身处地为大家考虑,就能成为一个伟大的领导者。如果从现代人的经营来说,这个“大家”,一包括顾客,二包括员工。伟大的企业家,都是以如保赤子的心,来对待员工和顾客。我们看人家成功,老想去学人家是怎么做的,却往往学不会。为什么?因为没有人家那份心、那份仁义。

一人定国

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此谓一言偾(fèn)事,一人定国。

一家仁,一国兴仁。

仁,是以恩相亲。君子不出家门而成教于国,既本乎一理,又出于自然。人君如果能以仁教于家,使一家之中,父慈子孝,欢然有恩以相亲,则一国之为父子的,得于观感,也都兴起仁矣。儒家反反复复讲的,就是给在上位者讲“上行下效”的道理。你希望下面的人怎么样,不是要耳提面命地去督促他们,而是要按照这标准来要求自己。你自己做到,大家就都做到了。

一家让,一国兴让。

让,是以礼相敬,以利相让。真正能让的人,怕占别人便宜的人,他吃亏不是为了求福,更不是为了以后占大便宜,而是求自己心安。这样的人,容易养成让的习惯,什么事都先让、多让一点,就不会有不小心占别人便宜的嫌疑。所以领导者能以礼相敬,以利相让,则整个团队都团结。国君能以礼相敬,以利相让,则全国人民都团结。

一人贪戾,一国作乱。

如果那国君与民争利,人民也看见国君一心取利,则全国悖乱,人人唯利是图,温良恭俭让全无,社会风气就不可收拾了。所以领导者不能怪下面的人不好,都是你自己带出来的。做企业也一样,你若认为公司风气不好,肯定是老板不好。若是公司坏人多,唯一原因就是老板太坏。

其机如此。

领导就是发动机,所以——

此谓一言偾事,一人定国。

偾,是败坏、破坏。一言偾事,就是一句话说错,就会坏事。一人定国,张居正讲解说:“人君若一身行得好时,便能安定其国。”切己体察,如果你是一个企业领导、一个部门经理、一个小组组长,那么,这一个公司、一个团队、一个小组的气象,都是你一个人的作派决定的。

其机如此。

清洗词语

尧舜帅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帅天下以暴,而民从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故治国在齐其家。

如果国君要求大家的,与他自己喜好的东西相反,人民是不会听从的。

领导者是大家的表率,上行下效,是自然的事理,如果人君自己是自私、虚伪、残暴、贪婪之人,却要求人民无私、诚实、仁义、奉献,那人民是不会听从的。

如果老板要求大家为公司奉献,结果却都是奉献给他。而他自己对员工、对客户、对社会、对他人却并没有奉献精神,只是刻薄为己,那员工也不会听从他了。

所以有时我们看别人事业做得很大,老想学,学他是怎么做的,却往往看不到他人格的优点,看不到他对员工的仁义,看不到他对社会的情怀。没有这个,你就不是那人,做不成那事。因为没有仁义,没有情怀,就没有那份心,就没有那个眼光,很多东西你就看不到。而别人却能看透你。

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

所以君子自己先具备的德行,才要求别人具备。自己先没有的毛病,才要求别人没有。

如果你自己都没做到,却要求别人做到,当你说这些要求的时候,大家看着你,就会觉得你面目可憎、狰狞,人人心里都明白你的无耻,没有人会听你的。

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

藏,是存。恕,是将心比心。喻,是口头告诉、知晓、明白。

你自身具有的东西,善或者恶,要将心比心。自家有了这善,然后责成人,劝勉他为善;自家去除了这恶,然后说人不是,使他改正这恶,这就是将心比心,推己及人,就是恕道。如果反过来,你自己不能有善而无恶,你自己就是个恶人,却要责人之善,正人之恶,那就是己身不恕。如果这样居然还能晓喻他人,使人向善,那是绝无此理,“未之有也”。

儒家一个重要的价值观——恕道

恕,上面一个如,下面一个心,就是如心,就是同理心,就是将心比心,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

  1. 推己及人,要求别人做到的,自己就先做到;希望别人怎样,自己就先怎样。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推己及人,由近及远,从自己到全世界,这也是恕道。所以作为领导者,每当你要对大家有所要求时,先要检查一下自己做到没有。如果没有,你就要明白,大家都会在心里鄙视你,你的要求也不可能实现。
  2.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希望别人对你做的,就不要对别人做。这一条很重要,我们可能每天都会对别人做一些不希望别人对自己做的事。多想想这一条,警醒一下,就是修身了。

絜矩之道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xié jǔ)之道也。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

絜是度量,矩是尺子。絜矩之道,就是规范、示范,就是你要别人怎么做,你就自己先怎么做。所以在上位的人孝敬老人,民间就会兴孝道;在上位的人尊敬兄长,民间就会兴悌道;在上位的人抚恤孤儿,人民就不会背叛。

第二层意思是,你希望他人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人;你不希望别人怎么对你,你就不要这样对人。这里的你和人,不是相互关系,不是你希望A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A;而是你希望A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B。

所以,你不希望上级怎么对你,你就不要那样对你的下级;你不希望下级怎么对你,你就不要那样对你的上级;你不希望在你前面的人给你留下什么手尾,你就不要留手尾给后面的人;你不希望在你后面的人给你使什么手脚,你就不要给前面的人使手脚。

这就是絜矩之道

朱熹说:如果我不希望我的上级对我无礼,那我就以此来量度我下级的心思,也不敢粗暴地驱使下级。如果我不希望我的下级对我不忠心,我也以此来度量我上级的心思,必不敢对他不忠。至于前后左右的人,都是这样,所以我要把握的原则很简单,而所能推及的范围很广阔,这就是平天下的要道!

举个例子。在我们的经营中,如何能让客户不拖欠我们的款项呢?就是我不要拖欠供应商的款项。因为当你抱怨客户拖欠的时候,你也在毫不在意地拖欠你的供应商。那么,难道你不拖欠供应商,你的客户就也不拖欠你了吗?我们不该这样想,你既然有不拖欠的要求,就要先要求自己。

这里我们学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道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相互的,不是一一对应的,不是“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不是“我希望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而是我希望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我怎么对你,和我有关,和你无关,因为絜矩之道,是示范给所有人的。

企业生产管理上强调“不把次品留给下一道工序”,就是这个道理。一个产品经过几十道工序才能出厂,结果出了次品,这问题出在哪道工序呢?要复盘查个底朝天。如果检查次品不是靠完成生产后的最后一道质检工序,而是靠每一道工序的工友,所有人都有强烈的不把次品传给下一道工序的意识,这就是车间里的絜矩之道了。

在社会中,“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社会的絜矩之道。在这方面,日本社会有很强的意识。比如,东京街头没有一个垃圾箱,每个人的垃圾都自己带回家处理,这就是所有人都有“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意识。在日本人的相互交往中,“给您添麻烦了”是经常听到的抱歉。

当人和人之间起了冲突,所谓“你不仁,莫怪我不义”,这就是不义。因为自己已经决定不义了,必然在其他地方还要收到不义之报。你不仁,那是你的事,而我对你仁义,是我的事,和你怎么对我没关系,因为我对所有人都仁义,我这里只有仁义而已。这就是絜矩之道了。

这里有两条要反复强调一下:

第一条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是一一相互对应的,而是一个标准对所有人的,在报仇和报恩上面,都是这样。先说报仇:

《论语》记载: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有人问孔子:“以德报怨,怎么样呢?”孔子回答说:“以德报怨的话,用什么来报德呢?要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直,就是该怎样就怎样,你不要“替天行道”,也不要报复过当。

在报恩上,是要感恩,而不要报恩。受了别人的恩,不要当个负担,成天想着怎么报答,这就成了利益交换,老想还人家情。这情,你可不一定还得起。但你要用一颗感恩的心去对社会,对所有人。别人帮助你,是因为别人有能力。当你有能力,你也要去帮助其他人。同样,当你帮助别人时,也要不图回报。求仁得仁,你就已经得到回报了。

第二条呢,是在“仁义”这个问题上,不要太自信,以为自己多么仁义。为什么《心太软》这首歌这么流行呢?就是因为人人都觉得是自己心太软,别人心太黑。这就容易产生“你不仁,莫怪我不义”的心态。但是,所谓的“你不仁”,也只是“我”的一家之言,别人不一定这么看呢!前面讲正心的时候不是讲了吗,“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我们总是被自己的情绪、利欲和好恶所控制,没那么公正。当你说别人“你不仁”的时候,人家未必真有那么“不仁”,而当你说出下一句“莫怪我不义”的时候,你肯定就是“不义”的了。

上下级之道

《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

这是《诗经·小雅·南山有台》的句子。只,是语气助词。这句诗讲的是,君子能絜矩而以民心为己心,则爱民如子,而民爱之如父母矣。

上下级之道,上级对下级,一是要照顾他,培养他,成就他;二是要能驱使他。你心里始终装着他,就是“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他喜欢的你也喜欢,他讨厌的你也讨厌,就能将心比心,推己及人地成就他。他也明白你心里装着他,所以就愿意为你所驱使。

刘邦和项羽的钱财观

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

张居正说,观上文所论,天命人心之得失,都在于能絜矩还是不能絜矩。可见在上位的君子,最要紧的是修德,是明明德,事事都该谨慎,下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的功夫,以谨慎在己之德,不使有怠忽昏昧,则己德克修,而絜矩之本立矣。

有了德,就有了人,有人,就是得众,得到大家的支持拥护,百姓都感化归顺你。

远方的百姓都感化归顺你,那百姓所住的地方,就也归你管辖,这不就成了你的国土吗?这就是“有人此有土”。

有了土地,那土地中所产的诸般货物,自然都来贡献,岂不是有了财?既有了财,则国家所需的诸般用度,自然足以供给,岂不是有用?

这就是君德既慎,则民心自归,其得众得国而有财用的原理。

德者,本也;财者,末也。

德是本,财是末。这又是要我们知道本末先后的道理。前面讲过“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也”,知道什么是根本,什么是原理,什么是底层逻辑,就得道了。德,就是成功的底层逻辑,就是原理,就是原则。有的人天生有德,生知安行,人人都喜欢他,都愿意帮助他,跟随他,愿意让他好,不愿意看到他不顺利、不开心。这样的人就是心如明镜,“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而普通人呢,就要时刻戒慎恐惧,不能放松自己,保持紧张,尾巴夹紧,“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这要看你的“舒适区”在哪里。仁者,天下之广居,居仁行义。如果你的舒适区就是仁德,住在仁德这间大屋子里,那居仁行义就舒服得很!如果你的舒适区是满足自己的私欲,那你要行仁德,就要时刻提醒自己,时刻努力,要对自己有严格的要求。

孔子到了七十岁,才“从心所欲不逾矩”,居仁行义,把仁德作为舒适区了。

外本内末,争民施夺。

争民,是使民争斗。施夺,是教民劫夺。

德是本,财是末。如果颠倒过来,把德看作是身外之物,不思谨慎,而把财看作是自家的,专去聚敛,那百姓看见上位的人如此,便都会仿效,人人以争斗为心,劫夺为务,这都是在上位的人教他的。所以说争民施夺,在财货上不能絜矩的,其危害如此。

《孟子》开篇第一章,就是讲争民施夺的道理。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梁惠王问:“老人家,你不远千里而来,能给我的国家带来什么利益呢?”

孟子一句话就顶回去了:“大王何必说利益,我这里只有仁义而已!您也只需要仁义,不需要利益。如果大王说:‘怎样才对我的国家有利?’大夫也会说:‘怎样才对我的家族有利?’一般士子老百姓也会说:‘怎样对我自身有利?’上上下下,你想从我这儿取利,我想从你那儿取利,那国家就危险了。

“在拥有一万辆兵车的大国,杀掉国君的,必然是有一千辆兵车的大夫。在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小国,杀掉国君的,必然是有一百辆兵车的大夫。

“一万辆兵车的国家,那大夫就有一千辆;一千辆兵车的国家,那大夫就有一百辆。这都不算少了吧!但如果先利后义,那大夫不把国君的产业全夺去,他是不会满足的!

“从来没有仁者遗弃他的父母的,也从来没有讲‘义’的人却对他的君主怠慢的。大王只讲仁义就行了,为什么要讲利益呢!”

孟子讲的道理,其实非常简单,非常清楚。你琢磨别人的利,你手下的人也会琢磨你的利。

不管干什么事,你一个人是干不了的,总得有人跟你干。如果你仁义,跟你的人也仁义;如果你逐利,跟你的人也逐你的利。所以你的所谓心腹也不可靠。你的心腹之人,正是颠覆你、杀得你的后人片甲不留的人。所以逐利者最重要的,是防着萧墙之内的自己人。

防不防得住呢?

防不胜防。

三千年历史结论很清楚——防不住!

程颐把义利之辨的逻辑说得很清楚:“君子未尝不欲利,但专以利为心则有害。唯仁义则不求利而未尝不利也。当是之时,天下之人唯利是求,而不复知有仁义。故孟子言仁义而不言利,所以拔本塞源而救其弊,此圣贤之心也。”

意思是,君子未尝不想得到利益。但是如果你一心想着利益,眼里只盯着利益,那就对你有害。行仁义,不求利,未尝不得利。在当时,天下之人都利欲熏心,所以孟子只讲仁义,不讲利益,拔本塞源,以救时弊,这就是孟子的圣贤之心。

今天也是一样,如果一个公司,成天开会研究“怎么能挣钱”,那真不知道这钱从哪儿挣!所有的生意都能挣钱,你都去做吗?你到底是干啥的?你对社会有什么用?你准备贡献什么出来?讲利益不讲仁义的人,他无论入到哪一行,都会觉得入错行了,因为都没有别的行业赚钱,所以他老转行,最后一辈子什么也干不成,饭都吃不上。

如果一个老板,在公司会议室谈及顾客的时候,言语轻佻,没有尊重,只跟大家研究怎么挣顾客的钱,而不是如何行仁义,让客户得到超值的回报,那么他的员工,也会研究怎么侵占公司利益,不会好好干活。

敬神,如神在。敬顾客,也是一样。在公司开会讨论客户项目,要像顾客就坐在我们公司的会议室一样,非常尊敬;到客户公司开讨论会,也要像在自己公司内部讨论一样,直来直去,没有差别。这,就是仁义。在公司会议室骂客户,到客户会议室装孙子,这就是逐利。

一心逐利,就是心术不正。作为领导者,你的心术不正,你的公司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地方正得了!凡是利益集团,都没有共同利益,都是各为其利,随时相互背叛。只有理想集团,才有共同愿景。

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

所以,财聚民散,财散民聚。

刘邦曾经问韩信:你怎么不跟项羽,跑来跟我呢?项羽是什么样的人啊?

韩信说:“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wán)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意思是,项王是一个恭敬慈爱的人,说话和气。士兵生病,他能关心落泪,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他改善伙食营养。但是,当别人有功劳,该加官进爵封赏钱财的时候,他就受不了了。印刓敝,这三个字非常形象!刓,就是刻。给人家的官印刻好了,他却舍不得给出去,因为给出去之后,下个月就要给人加工资啊!于是他就把那印抓在手上,磨蹭啊磨蹭啊,印角都磨光了磨破了,还没给出去!

韩信把项羽损得够呛!不过,刘邦确实是财散人聚的模范,而项羽是财聚人散的典型。最后,项羽的人要么投奔了刘邦,如韩信;要么被刘邦买通做了间谍,比如项羽的叔叔项伯,项羽死后,项伯被封侯,赐姓刘。

要想公司兴旺,老板就要不爱钱,肯分配,不能说“以后公司好了,一定让大家过上好日子”,而是要“先分钱”,在一开始就有分配机制。

敢于得罪人,才是君子

唯仁人放流之,迸诸四夷,不与同中国。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

《论语》里记录了孔子的这句话:“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意思是,只有仁者能真心地喜欢某人,能真心地厌恶某人。或者说,能帮助人,也不怕得罪人。

好恶之心,人人都有。但是自己先有了私心,好恶也不得其正。因为有所谋求,或有所顾虑。喜欢的,不敢表白;厌恶的,假装附和。

所以说仁者必有勇。心中有了仁,有了价值观,就对世界有了要求,也有了勇气。

反过来,那不仁之人,心所喜,不能好;心所厌,不能恶。连好恶都不得其正。慢慢地,心就退化了,良知也退化了,勇气没有了,心气都没有了,觉不出好恶,觉不出是非,就变得没有人格。

能把自己的好恶说出来,也是正心,好恶得其正。

如果看见坏人坏事,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甚至假意附和,做好好先生,这就是孔子说的“德之贼”

子曰:“乡愿,德之贼也。”

孔子最最痛恨的人——乡愿。乡愿,就是好好先生,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人不鬼说神话,跟谁都亲热,都能说到一块儿,跟谁都立场观点一致。但是,人们的立场观点总是不一致的,如果他跟谁都一致,那他一定是两面三刀,欺骗了其中一些人,或者欺骗了所有人。

一个正常人,他总是要表达自己的主张,顺着自己的心意,找到自己的同类。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如果一个人,他对谁都附和,对谁都取悦,跟谁都一致,他肯定有所图。他图什么呢?无非是欺世盗名谋利。

《论语·子路》中说: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乡里人都喜欢他,如何?不如何!乡里人都厌恶他,如何?不如何!最后孔子说,不如乡里的好人都喜欢他,乡里的坏人都厌恶他。

一个人,他应该立场坚定,形象鲜明,表里如一,一以贯之,始终不变。这样,与我志同道合者,我们一起来;与我道不同者,我们敬而远之,这才叫个人。见谁都想取悦,或者色厉内荏,有利必趋,有害必避,只要有利益他就能妥协,那就是小偷,是骗子。孔子说,德之贼也,那就是贼。

用人黜人,都要快

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也。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

命,郑玄注解说,这里当作“慢”。

贤人能利国家。在上位的人,如果不知道他是贤人也就罢了,但明知道他是贤人,却不能举用;或者虽然举用,又迟疑延缓,不能早先用他,这就是以怠忽之心待贤人了。岂不是慢?

不善之人,妨贤病国,去之不可不远也。如果在上位者不知道他的恶,也就算了,但明知道他是不善的人,却不能退黜;或者虽然退黜,又优柔容隐,不能退得远远的去,那就是以姑息之心待恶人了。岂不是过?

对贤能的人任用要快,不要怕用错,因为你很谨慎地选出来的人也可能会错。你也不要觉得他还不成熟,你把担子给他挑上,他就成熟了。人的成熟,不是等来的,而是在挑战中练出来的。你也不要觉得他还稚嫩,气势还不够,钱是英雄胆,你多给他钱,他就气宇轩昂了。

反过来,对害群之马的罢黜也要快。因为他妨贤病国,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还会把其他人带坏,或者让贤者气郁。这个智慧是黄帝的典故,出自《庄子·杂篇·徐无鬼》:

黄帝将见大隗乎具茨之山,适遇牧马童子,问涂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若知大隗之所存乎?”曰:“然。”黄帝曰:“异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隗之所存。请问为天下。”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小童辞。黄帝又问。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黄帝再拜稽首,称天师而退。

黄帝到具茨山去拜见大隗,正巧遇上一位牧马的少年,便向牧马少年问路,说:“你知道具茨山吗?”少年回答:“知道。”又问:“你知道大隗居住在什么地方吗?”少年回答:“知道。”黄帝说:“这位少年,真是了不起啊!不只是知道具茨山,而且知道大隗居住的地方。请问怎样治理天下?”少年推辞不说,黄帝又继续追问。少年说:“治理天下的人,与这牧马的人有什么两样呢?也是去掉其中的害群之马罢了。”黄帝听了叩头至地行了大礼,口称牧童“天师”而退去。

用人黜人,都要快!

好恶之道

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灾必逮夫身。

好恶本是人的天性,大家都喜爱的,你却厌恶;大家都厌恶的,你却喜爱,这就是违背了人的本性,违背了人性,就失了人心,失了人心,就丢了天命,将见丧家败国,灾害必及于其身。

在上位者,要特别注意自己的好恶。因为你周围的人都会研究你的好恶,迎合你的好恶。如果你的好恶不得其正,则奸邪之臣围拢上来,忠义之士排挤出去,整个组织就烂掉了。全体员工都会把怨恨归结于你,你却还不知道。

《管子》中记录了管仲的话:

“凡民从上也,不从口之所言,从情之所好者也;故上之所好,民必甚焉。”

下属跟着领导走,不看领导嘴上说什么,而是观察琢磨领导喜欢什么。凡是领导喜欢的,下面的人必然加倍喜欢。

《礼记·缁衣》:

子曰:“下之事上也,不从其所令,从其所行。上好是物,下必有甚者矣。故上之所好恶,不可不慎也,是民之表也。”

孔子说:下面的人跟着上面的人做事,不是服从于上面的人发号施令,而是信服其实际言行。上面的人喜欢这样东西,下面的人一定更喜欢。因此,上面的人对于喜欢与不喜欢,不可以不慎重,因为这是民众的表率呀。

所谓“不怕领导讲原则,就怕领导没爱好”。领导的爱好,就给奸邪之人带来了机会。孟子说,有两种奸邪之人,长君之恶与逢君之恶。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

长君之恶,是助长国君的恶性,所谓助纣为虐。不过,孟子说,长君之恶,那还算是小罪,因为他只是不敢违抗君主,或不舍得因违拗而失去权位,于是就听命行事。而逢君之恶,才是大罪。什么是逢君之恶呢?朱熹说:“君之恶未萌,而先意导之者,逢君之恶也。”那国君本来没想到要去干的坏事,他引诱国君去干。或者国君虽然想干,但还不敢干,不好意思干,因为毕竟良知未泯,知道那样不应该。而这时候,有奸恶之臣加以逢迎,给国君找出理论依据,帮助他自欺欺人,让他毫不顾忌地去干。这才是最坏的家伙。

忠,是发自内心尽心尽力

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

君子,是在上位的人。君子要有大道,这大道,是指居上位而修己治人之道,就是絜矩之道。忠信和骄泰呢,朱熹讲解说:“发己自尽为忠,循物无违谓信。骄者矜高,泰者侈肆。”

发己自尽的发,是发自内心;自尽,是尽心尽力,毫无保留,不遗余力,这就是忠。在讲忠恕之道时,朱熹也说过:“尽己之心曰忠,推己及人曰恕。”我们对人忠不忠呢?替人办事时,说“我尽力而为”,基本就是有所保留,做到哪儿算哪儿,不准备尽力。一定要尽心,才算真正的竭尽全力,尽心尽力,这才叫忠。

曾子的三省:“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这里的为人谋而忠,就是要尽心尽力,不仅下对上要忠,上对下也要忠,因为你也是为大家谋一个前途,谋一个美好生活啊。传不习乎?意思是,老师教的,练习了吗?今天读圣贤书讲忠信,也不可轻飘飘地翻阅而过,而是要放在自己身上练习,我对上对下,忠不忠?信不信?对客户,对供应商,忠不忠?信不信?怎么改进?

张居正讲解说:人之好恶,之所以有公私不同,是因为其存心不同。君子的絜矩之道,也是要看他存心如何。如果他忠以尽己而不欺,信以循物而不违,则一心之中,浑然天理,于那好恶所在,才能以己及人而不差,推己及人而各当,这便得了絜矩大道。仁人之所以能爱人,能恶人,能为民之父母,道理就在这儿。如果反过来,骄傲而矜夸自尊,舒泰而恣意纵侈,则一心之中私意障塞,于那好恶所在,不仅不肯和大家相同,而且任己之情,拂人之性,就流于偏僻了。

这里的骄泰,是只管自己舒服,这样就会从舒适到放松,从放松到放肆,从放肆到自欺欺人,无所顾忌了。而好恶之道,就是和大家一起舒服。

修身之道啊,就是要你戒慎恐惧,时刻警醒,走出自己的舒适区,走进家人的舒适区,走进全公司员工的舒适区,走进全国人民的舒适区,走近全世界人民的舒适区。什么时候修养成了,就是生知安行,从心所欲不逾矩,居仁行义,舒适区和天理区重合了。

发财与发身

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

“恭喜发财”的“发财”一词,出处就在这里了。圣人之训,是要大家发身,不要发财。

朱熹注解说:发,就是起。仁者散财以得民,不仁者亡身以殖货。

张居正讲解说:发,是兴旺生发的意思。仁德之君,知道生财的大道,只要使百姓富足,不要把利益都给在上位的人,这样就天下归心,而安处富贵崇高之位,这便是舍了那货财,去发达自己的身子。不仁之君,不知道生财的大道,只顾聚财于上,不管百姓贫苦,这样就天下离心,有败国亡身之祸,这便是舍着自己的身子,去生发那财货。以财发身是本,而民心既得,未尝无财。以身发财者,那财本来是为了供奉自己的身子,最后却导致丧身,那财又拿来何用呢?这简单的利害关系,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财散则人聚,财聚则人散。

孔子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

孟子的三乐,一是阖家欢乐,二是问心无愧,三是得天下之英才而教之。他虽然到处讲王道,但王天下之乐,还不在他的三乐里面。

那么,企业家之乐呢?熊彼特在《经济发展原理》一书里提出了企业家这个概念,也提出了企业家理论,讲了企业家精神,其中讲到了企业家的三大快乐:

  1. 成功的快乐。企业家“存在有征服的意志,战斗的冲动,证明自己比别人优越的冲动,他求得成功不是为了成功的果实,而是为了成功本身”。利润和金钱是次要的考虑,而是“作为成功的指标和胜利的象征才受到重视”。
  2. 创造的快乐,企业家“存在有创造的欢乐,把事情做成的欢乐,或者只是施展个人能力和智谋的欢乐。这类似于一个无所不在的动机……企业家寻找困难,为改革而改革,以冒险为乐事”。企业家是典型的反享乐主义者。
  3. 自己建立一个理想国的快乐。企业家经常“存在有一种梦想和意志,要去找到一个自己的王国,常常也是一个王朝。对于没有其他机会获得社会名望的人来说,它的引诱力是特别强烈的”。这第三个快乐,就是给全体员工创造幸福生活。

这样的人,就是真正的企业家。

我自己对财散人聚、以财发身的体会,就是我经常讲的一句话:“把利润降下来!”什么意思呢?一个企业利润太高,就存在三个问题:

  1. 吸引竞争对手进入你的领域,钱多人少速来。
  2. 对员工分配不足。你多分一点钱给员工,不就没那么多利润了吗? 把第一个问题和第二个问题叠加,结果是什么?就是优秀的员工会出去自己干。你的公司会分裂出很多家新公司。
  3. 对未来投资不足。利润很高,证明你有创新,有创新垄断。而熊彼特说了,一切创新垄断都是短暂的,别人很快就会学习,会赶上来,然后你就只能获得一般利润了。所以,在你有高利润的时候,要将钱大笔投入未来新的创新研发。

总之,钱不能留。要么分配,要么投资,不能做守财奴。这就是以财发身。

一般人对企业的理解,都说企业是追求利润最大化。德鲁克说:认为企业是追求利润最大化,是对企业的误解。恰恰相反,与其说企业追求的是利润最大化,不如说企业追求的是利润最小化。为什么呢?因为利润是企业投入竞争的资源,企业会把利润全数投入到竞争中去,否则怎么会打价格战呢?

那么,企业追求的是什么?德鲁克说,企业经营的追求,就是继续经营而已。什么叫继续经营?就是永续经营,基业长青,永不出局,这就是企业的最高追求,也是最难的目标,最大的成功,永恒的王朝。

追求利润最小化,就是以财发身。

中庸

率性而为,就是循规蹈矩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朱熹注解说:命,就是令。性,就是理。天命就是上天的命令,天性就是天理。率性之谓道呢?率,是遵循。你遵循这天命、天性,就是大道。

这里要特别注意,率性而为,不是我们平时说的任性而为。朱熹不是说性就是理吗,率性而为,就是一切依天理而为,合乎人之理、夫妻之理、父子之理、兄弟之理、君臣之礼、朋友之理、社会之理、自然之理、天地之理,这就是道了。

《中庸》开篇就讲“率性”,这个要记住,因为最后结束总结的时候会讲“尽性”——尽己之性,尽人之性,尽万物之性。中庸之道修成了,你就能让自己,让他人,让万事万物的天性,都得到最充分的发挥,成就自己,成就他人,成就世界。从率性到尽性,就是中庸之道,这话头先留在这里,读完这本书你就明白了。

修道之谓教。张居正讲解说:性、道虽然都相同,但是,人的气禀有差异,就是我们前面讲的,人秉气而生,但各人所得的气清浊不一样,再加上“性相近,习相远”,后天习染,也容易学坏,所以不能尽率其性。于是呢,圣人就因其当行之道,给大家定规矩,以为法于天下,节之以礼,和之以乐,齐之以政,禁之以刑,使人皆遵道而行,以复其性。这也是恢复他本来就有的东西罢了,不增不减,而不是有所加损。所以说,修道之谓教。

用王阳明的话说,也就是恢复他的良知罢了。

不拘小节者,难有大节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是故君子慎其独也。

戒慎不睹,恐惧不闻。不睹,是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不闻,是没有人听到的地方。在没人看到、没人听到的地方,也保持警醒,不要放肆,就是慎独。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见,读作现。隐,是幽暗之处。微,是细微之事。独,是人所不知而己独知的去处。

人在众人看得见的地方,觉得那是众目睽睽之下,应该注意自己的举止表现。不过,别人看见你,也不过是看见一个表面而已,也看不到你的内心。相反,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你不需要关注别人的时候,自己的心念发动,是善是恶,自己最清楚,这才是天下之至见,是最见得清楚明白的时候。所以叫莫见乎隐,天下之至见,莫过于隐。

同样,天下之至显,莫显于微。越是那细微之事、不值一提的小事,怎么样都影响不大,所以,怎么处理你也不太在意,也认为别人不注意,就放松了,任性而为,而不是率性而为,这时候,就最能显出你的价值观和修养。

慎独是儒家重要的价值观。简单地说,就是人前人后一个样,莫见乎隐,进而莫显乎微,遏人欲于将萌,而不使其滋长于隐微之中。就是把自己的恶念恶行消灭在萌芽状态,不让自己有那些坏习惯。修为到了,就不用随时戒慎恐惧不放松,而是在最放松的时候,也合乎大道,不勉而中,从心所欲不逾矩。

性情之德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张居正讲解说:人每日与事物相接,顺自己意的就欢喜,拂逆了自己的就恼怒,失其所欲就悲哀,得其所欲就快乐,这都是人之常情。当事情还没有发生,情绪还没有发动,不喜不怒,不哀不乐,无所偏倚,这就叫“中”。事情发生了,情绪发动出来,当喜则喜,当怒则怒,当哀则哀,当乐则乐,一一都合着当然的节度,无所乖戾,这就叫“和”

这个中,就是天命之性,就是道的本体,虽然是未发,但是天下之众理,它都具备,日用常行,礼乐刑政,千变万化,都以此为根本,就像树根一样,千枝万叶都是从这里发出来,所以说是“天下之大本”。

和呢,就是率性之道,是道的运用,恰到好处,没有悖逆。不管什么人,遇到什么事,都在这条道上走,所以叫作“天下之达道”。

道的运用,不外乎心之性情,如果静处无事的时候不知道存养,则失其中而大本不立;有事来应的时候不知道体察,则失其和而达道不行。所以说,道者,不可须臾离也,一刻也不能放松。

朱熹说,这叫“性情之德”。

如何修养这性情之德呢?我觉得,喜怒哀乐,要先修这个“怒”,怒气最伤人又伤己。怎么怒到恰到好处、致中和呢,也不好把握,就先从学习颜回的“不迁怒”开始吧,这比较容易操作。

不迁怒,是为什么事发怒,就对什么事发怒,不把那怒气撒到别的地方,或别的人身上去。比如你发怒,把手里拿的杯子摔了,如果并不是为杯子的事发怒,这就是迁怒于杯子;写不出方案,恨不得把电脑砸了,这就是迁怒于电脑;小李找你汇报工作,你正为女朋友的事生气,把小李骂出去了,这就是迁怒于小李。

君子任道,小人任情。颜回按道理来处理人和事,不因自己的情绪而变,该怎样,就怎样。而我们呢,就很容易被情绪左右,心情好的时候啥都行,心情不好就就地取材,找人找物发泄,谁碰上算谁倒霉。

为什么性情之德这么重要呢?因为“情绪是魔鬼”,破坏性很大,而对于领导者来说,情绪往往又影响决策,所以 “致中和”是中庸之本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致,是推到极处。位,是得其所哉,各安其位。育,是万物生长。

张居正讲解说:中,固然是天下之大本,但是,要存养者少有偏倚,那还是有没做到的。和,固然是天下之达道,但是,要所发者无所乖戾,也有没做到的地方。

由此,我之心正,则天地之心也正;我之气顺,则天地之气亦顺。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各得其常;天地万物,各安其位。少有所长,老有所养,动植飞潜,各尽其性,则万物得生长矣!

张居正说:天地万物,本来与我一体,而中和之理,相互流通,所以其效验至于如此!所以这率性尽性的功夫,能不勉励自己去存养修为吗?

修养的海因里希法则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中庸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而平常之理,乃天命所当然,精微之极致也。所以中庸是一点也不偏离正道至理,是精微之极致,唯有君子能体会到,小人是认识不到的。

朱熹注解说:盖中无定体,随时而在,乃平常之理也,君子知其在我,故能戒谨不睹,恐惧不闻,而无时不中。小人之心,多欲而无识,无所忌惮,不知有中庸之道,故肆欲妄行。

张居正讲解说:“君子小人,只在敬肆之间而已。”意思是,君子与小人的区别,就在于君子时刻心存敬畏,而小人则放肆无所忌惮

这是敬畏什么呢?我们可以用美国著名安全工程师海因里希提出的“300:29:1法则”来解释。当一个企业有300起隐患或违章,必然要发生29起轻伤或故障,另外还有一起重伤、死亡或重大事故。

所以抓安全,都不是抓大事,而是抓小事。同理,我们个人的修为,应事接物待人,也是抓小事,不是抓大事。你有300次放松放肆,恐怕就会闯一次大祸。修养的心法,就是不应事、不接物、不待人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也要戒慎恐惧,慎独。养成了这样的好习惯,就能不勉而中,无时不中,坦然中道。

喝心灵鸡汤的三个层次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

至,是极致。鲜,是少。

张居正讲解说,天下之事,但凡你做得过了些,就是失中;不及些,就是未至。唯有中庸之道,无过不及,恰到好处,日用常行,应事接物待人,既没有做得过分的地方,也没有达不到的,所以这是天理人情之极致,尽善尽美而无以复加者。这道理呢,人人自己身上都有,本来没什么难事,只是世道衰微,人各拘于气禀,囿于习俗,其所知所行,不是流于太过,就是失之不及,少有能做到中庸的。这种情况,已经很久了!

邪门的二十四孝,就是文化垃圾,以惑下愚

子曰:“索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

索,是求。隐,是隐僻。行怪,是行为怪异。述,是称述。

张居正讲解说,世间有一种好高之人,对于日用常行,还有大家都讲的一些简单道理,他都认为太寻常,不足以知,一定要去深求隐僻之理,要知人所不能知。对于日常当行的道理呢,他也觉得太寻常,不足行,一定要行人所不能行,以欺哄那些没见识的人,欺世盗名,以惑下愚。而后世也把他们的故事津津乐道地传诵千年。不过,孔子却说:“我不干那样的事。”

比如学习“四书”。“四书”的道理,其实都极其浅易明白,中心思想就一个:要做到,要知道自己没做到,然后随时提醒自己做到,这就叫“知行合一”。但是,人们做学问,重点往往都不放在把那学问落实在自己行动上,而是放在如何知道更多上。不落实行动,而是想知道更多,那最好的方法就是,知道一些别人都不知道的。于是就在那辞章之间,训诂、考据、拆字,弄出一通深僻精彩的道理来,然后便如痴如醉,沾沾自喜。

而听课的同学,也都追新逐异。如果老师是“老生常谈”“没有什么新东西”,他就鄙视老师。如果这老师是一个索隐行怪、欺世盗名的人,讲解的东西跟他之前听过的都不一样,他就兴奋了。这都是只求知道得更多,却从没放在自己身上,想想要怎么去做。

有知行合一习惯的人则相反,他们不想知道更多。比如子路,得一善言,就要践行,要去做做看。这时候你要是接着讲下一条,他就会捂起耳朵:“别说!别说!刚才那条我还没做呢!”

人们总追求把本来浅显的道理颠覆,要说出一番惊世骇俗的高论来。因为爱听这样高论的人太多,这个市场太大。这叫什么呢?孔子说,叫“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道听途说,不是传播小道消息,而是在道上听来的道理,还没回到家,还在路途上,就赶紧把话又说出去给别人听了。为什么要说给别人听呢?是显摆自己有学问。他压根儿就没想去践行,就是想显摆,所以这道理别说学到自己身上了,都没带回家,就丢弃在路上了,所以叫“德之弃也”。那听来一句丢一句,总要补充新的啊,于是就索隐,就追新逐异。

那什么是行怪呢?就比如魏晋之风,竹林七贤那些事,故作惊世骇俗之举。如刘伶家里来客,他不穿衣服去见,客人不高兴地问他,他却说:“我以天地为屋,房屋为裤,你自己跑到我裤子里来干吗?”这样的怪行,确实能载入史册,传诸后世。但传些怪行下去干吗?惊世骇俗的事,君子不为。这样的故事,为什么很多人赞赏呢?就是因为大家都没有知行合一的意识习惯。有知行合一习惯的人,所有的学习都是切己体察,事上琢磨。要赞赏一件事,一定是自己马上准备照着做的。我若赞赏刘伶,那么以后我都光着屁股见客人。如果我不准备光屁股见客人,那我理他干什么?

能不能坚持,关键在有没有志向

“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废,吾弗能已矣。”

张居正讲解说:遵,是循;道,是中庸之道;途,是路;废,是弃;已,是止。

孔子说:那索隐行怪的人,固然不足论。至于君子,择乎中庸之道,遵而行之,可明明已经在平正的大道上走了,却不能笃实用力,走了一半,就半途而废。这是他的智力虽然能够理解认识到,但是仁德修为还不足,所以当强而不能强。如果是我,一定有始有终,一定走到底!

知道,但是不去做,那不是真知道。而知道了,也践行了,但不能坚持,这还是因为不是真知道,两者都是没能知行合一。其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呢?是没有志向。学习第一是立志,有了志向,就日日都有目标,要实现自己的志向,就不会允许自己止步于此。

能不能坚持,关键在有没有志向。小时候父母老师都会问我们的志向,都知道要立志。可到了工作上班以后,一切只盯着赚钱、升职、搞定客户,把自己的志向搞没了。志向成了小孩子的事,成年人没有志向,就是行尸走肉,就是随波逐流,就活不出自己来。如果你有一个志向,比赚钱还重要,那你就可以遵道而行了,这道,就是通往你志向的大道。

忠恕之道

“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什么是忠呢?朱熹说:“尽己之心为忠,推己及人为恕。”

忠,是中人之心,如何能正中下怀,中他人之心呢?就是以己心度人之心。每个人心里都时刻装着自己,那么,能像装着自己一样装着别人,就是忠

所以儒家的忠,并非只是忠君,只是下忠于上,而是每个人之间相互的忠诚。忠是中人之心,心里装着对方。诚是不自欺,因为欺人必先自欺,正所谓“自欺欺人”是也。不自欺,就自然有诚意,不欺人

我们学习忠,不是只要求员工忠于公司,也要求老板忠于员工,上级忠于下级,要中下级之心。所谓得人心,就是上对下的忠。西点军校有一条讲领导力的话:“心里始终装着对方的利益,并且有能力让对方知道这一点。”这就是上级对下级的忠。在我们的经营上,最重要的企业文化就是对客户的忠,心里时刻装着客户的利益。朱熹说“尽己之心为忠”,忠就是尽心尽力。你不能说这事“我尽力了”,因为尽力还不够,一定要尽心,才是尽心尽力。

孔子说:“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仁,就是你怎么对待你身边的人。能近取譬,譬,是譬如;近,就是我自己。别人就譬如我一样,我想要的,也是别人想要的,那我就要帮他。我想得到的,也帮助别人得到;我想达到的,也帮助别人达到。

所以儒家的仁,就是将心比心,推己及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就是忠道

那恕道呢?孔子就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和这里的“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是一个意思,如果你不希望自己受到这样的对待,你就不要这样去对待别人

在《论语》里,孔子对曾子说:“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的门人就问曾子:“老师跟您说的那个一以贯之的道是什么呀?”曾子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

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孔子之道,就是忠恕之道,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儒家思想的基本原理,就是将心比心。

言行相顾的两个体会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糙糙尔!”

求,是要求期望。先施,是先加于人。庸,是平常。行,是践行。糙糙,是笃实的样子。

孔子说,君子之道有四,我一条也没做到啊!

我希望我儿子怎么对我,我就应该做到怎样去对待我的父亲,这我没做到。比如我希望儿子孝敬我,但是我对父亲又有多孝敬呢?

我希望我的下级怎么对我,我就应该怎样去对我的上级,这我没做到。比如我希望我的下级忠于我,但是我对自己的上级,或者对客户,又有没有做到不藏私心、不遗余力地尽忠呢?

我希望我的弟弟怎么对我,我就应该怎样去对我的哥哥,这我没做到。我希望弟弟应该对我恭敬顺从,但我对兄长又有没有恭敬顺从呢?

我希望我的朋友怎么对我,我就应该先怎样对待他,这我还是没做到。我希望朋友对我有信义,而我所施于他的,是不是件件都出于信义呢?

这些孝悌忠信,都是最平常的道理,叫作“庸德”。对这些平常的道理,要笃实践行,不能把它们当老生常谈的大道理,轻轻放过了。知道自己没有做到的,要勉力去做。而平时说话呢,要谨慎,要始终留有余地,不要把话说尽。要言行相顾,言照顾行,不敢保证做到的,就不要说出来;行照顾言,凡是说过的,一定要做到。有如此君子风范,就是实在人。

羡慕别人,是大毛病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素位而行”的“素”,是见在。“不愿乎其外”的“愿”,是愿慕。君子看看自己在哪里,根据自己现在所居之位,做自己所处位置该做的事,不羡慕别人,也不因对所处的位置不满,而不守本分。

张居正讲解说:人的地位不同,但是各有其当行的道理,如果不能自尽其道,而分外妄想,就不是君子了。君子但因其见在所居的地位,而行其所当行的道理,未尝于本分之外,别有所愿慕。

每个人都在不同程度上对自己所处的位置不满意,不满足,老觉得自己这行不赚钱,或者赚钱太慢,总看别人的行业赚钱快,于是就要转型,转过去之后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于是再转,再找新风口。这样兜兜转转,十年下来一场空,连自己是干啥的都不知道了。这样的人太多了,病根在哪儿?就在没有志向,光想赚钱。于是就希图外慕,为利欲牵引,为外物所移。就是这个逻辑。

人人都想“改变命运”。但你对今天不满,想改变命运,不是放着今天该做的事情不做,老想着应该另外做点什么,而是要首先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德鲁克说,战略不是老想着未来我做什么,而是要想着今天该做什么,我们才能拥有未来。

那么我们要做的就是两件事:一是扎扎实实把现在的事情做好,二是投资布局未来可能的方向。

今天该做什么呢?天命即本分,就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得别人给你做,社会给你做。那别人凭什么把机会给你?就是看到过去交给你的事你都做得很好,才会交新的事给你做。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在办公室抹桌子、扫地、倒开水也能发迹,因为如果你做不了别的,就勤快点,做点服务工作,这就是好品质。

怎样做到不外慕呢?还是要立志。自己志有定向,哪管得了别人,别人什么东西好跟我都没关系,对我也不重要。对我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我的志向。这样眼光向内,在自己身上求,就能以日日不断之功,滴水穿石。

所以君子能随遇而安心,素位而行事。如果生而富贵,就做富人该做的事;生于贫贱,就按穷人的方式生活;到了异国他乡,就入乡随俗;遭遇患难,就应患难行事。不管到什么境地,君子都能安心自得。

非竞争论

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

“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这句话很重要,就是君子素位而行,安守本分,以待天时;而小人喜欢冒险,以图侥幸。因为君子关注的是自己的修为,而穷通得失,那是第二位的。孔子说了:“求仁得仁,又何怨?”不是要用仁义去换取什么“好人有好报”的报,君子不图回报,只修炼自己,所以安心在平易的所在,没有慕外之心。

而小人呢,天天想着升官发财,就想出许多机巧变诈,利欲熏心,便会“富贵险中求”,铤而走险,一路有利必趋,有害必避,理之不当他得的,他也要巧取豪夺。

所以君子和小人,也是价值观的差别,一个求仁,一个求利。

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

正,鹄,都是指射箭的靶子,画在布上叫作正,画在皮上叫作鹄。

君子之争,就像射箭,正己而后射。始终研究的,都是怎么正己,射就那一下子。身正则射中,如果没射中,肯定不怪旁边有谁咳嗽了,只怪自己身不正。这就是正己而不求于人,素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的意思。

君子之争,譬如射箭。我经常用这来讲企业竞争,我的理论是“非竞争论”——没有竞争,竞争是一种幻觉。谁跟谁在竞争呢?大家都是拿一根丘比特的小箭,去射消费者的心。你自己射自己的,射不中,不能怪别人射中了。哪怕你指责对方射的是一支毒箭,也有人愿意中他的毒,你管不着。所以,大家都是自己玩自己的,根本不存在什么竞争。

芬兰总统指责苹果毁掉了芬兰的产业,iPhone毁掉了诺基亚,iPad毁掉了造纸业。乔布斯是跟芬兰有仇吗?乔布斯是怀着打败芬兰的仇恨在经营苹果吗?很多手机厂商,也立志打败苹果。可是能打败吗?它败不败跟你也没关系,都在它自己身上。《孙子兵法》也强调,谁也打不败谁,善战者,都是研究怎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呢,不失敌之所败。当敌人自己露出败象的时候,你不要错过战机,这叫善战者胜已败之敌。他自己已经败了,你再去打。他如果好好的,你就打不败他。

在经营中,顾客是天理。你要关注谁给你饭碗,就是顾客,而不要去关注谁抢你饭碗。所谓打败竞争对手,就是人欲,要“存天理、灭人欲”。但是为什么很多人都关注竞争对手,不关注顾客,甚至认为没有顾客导向,一切只有竞争导向呢?这就是人性的弱点,只盯着谁抢他饭碗,不盯着谁给他饭碗。一些行业的恶性竞争,最后竟然发展到劣币驱逐良币,全行业伤天害理,欺诈消费者利益的地步,这就是人欲横流的竞争心态带来的。那些“良币”,不是被“劣币”驱逐的,而是自己的修为和智慧都不够,也就同流合污了。

能理解我上面的“非竞争论”,就能理解“君子素位而行,不愿乎其外”了。竞争导向,就是一种外慕心态。

从小事做起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

迩,是近处。卑,是低处。这里“自迩”“自卑”的“自”,不是“自己”的“自”,而是“自哪儿开始”的“自”。

张居正讲解说,君子之道,无所不在。而求道之功,必须循序渐进,谨于日用常行之间,然后可以到至性至命之妙;审于隐微幽独之间,然后可以收中和位育之功。就像你行远,不能一步就到远处,必从近处开始,由近及远;登高,不能一步登天,必从低处开始,由低及高。君子之道,就和这行远登高一样,没有说日用隐微处不合道理,而到高远处才能合道的。不能慎独的人,日用常行就有毛病;日用常行有毛病的人,说他到高远处却能守住大节,那是没有的事。所以,如果你有志于高远,有志于做大事,就要从小事小节做起。

人性的弱点,就是好高骛远。儒家思想中,由近及远是一个核心。推己及人、由内而外、由近及远、悦近来远,都是一个逻辑。明德、新民、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都是由近及远。

人存政举

“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

人,是指君臣。敏,是快速。树,是栽种。蒲卢,就是芦苇。

上有明君,下有良臣,这就是得人。这人的道理,最能敏政,人一对了,事情就快得很!就像地的道理,最能敏树,土壤肥沃,栽种什么都长得快得很!而政事呢,是其中最快的,比种树还快,就像芦苇一样快。土壤对,人对,就呼呼地长起来了。

所以说为政的道理,就在于得人,能择贤臣而用之,则文武之政,纪纲法度,一件件都会振作起来。

鲁哀公就想了,是啊,关键是要得人!可是,我的周公、召公在哪里呢?我这些臣子不行啊!我们公司没人才啊!

孔子接着说:要得到对的人呢,关键在于你自己要对,要靠你自己的修为。因为人君之身,就是臣下的表率,你要率先垂范,则好恶取舍,皆得其宜,贤才也就乐于为你效力。要修身呢,又必于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道,各尽其当然之理,一身的举动,都在纲常伦理上周旋,则身无不修矣。而要修这些道,又要致良知,尽本心,五伦之间,都要诚意正心、真心实意地去运用。这就是以仁修道,以道修身,则上有明君;率先垂范,以身取人,则下有贤臣。这文武之政,又有何难哉?关键在要求自己。

儒家之道,推己及人,悦近来远,你不要觉得手下的人不行。只要你行了,他们就行了。近处的贤臣得到发挥了,远方的贤臣就都往你这儿跑。孔子说了,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何谓无人耶?

人亡政息,这个词知名度很高,大家都知道。不过,更重要的是前一句——人存政举。你自己还在,就要把这文武之政都举起来!

区别对待,而不是一视同仁

“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

仁就是人,仁不是外物,就在人身上,就是自己怎么做人,怎么对待他人。那怎么对待他人呢?我们说“亲亲仁人”,还有一个说法叫“爱人悯物”,就是亲亲、仁人、悯物这三个等级。这当中,亲亲为大,也就是亲爱自己的亲人。自己的亲人跟别人不一样,人一定是先爱自己的亲人,然后才推己及人、由近及远地去爱朋友,爱同事,爱家乡人,爱天下人。能博爱天下人了,然后才能爱护动物,爱护一草一木,爱护地球环境。这就是爱有等差,远近亲疏要分清。

儒家伦理,是社会的交通规则,就像一个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谁先走谁后走,次序分得非常清楚。儒家骂墨家是“禽兽”,就是针对墨家的“兼爱”思想。儒家说,兼爱,就是对自己家人和对别人的家人没差别,这就是禽兽。自己家孩子和别人家孩子一起掉水里,你不先救自己家孩子吗?但是,我们在新闻里看到,就是有人先救别人家孩子,结果让自己孩子淹死的。媒体还赞扬他无私,舍己救人。这种宣传,就跟二十四孝一样,明知道不合伦理,你自己也不可能去那样做,但是却盲目地去夸赞,这就不是仁,而是病,得治。

知耻近乎勇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

这是中庸的五达道、三达德。

达,是通达;达道,是天下古今所共由之道理。孔子说的五达道,就是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孟子说:“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这些道理,一说大家都知道,但一条条对照着,想想自己有没有做到,就肯定没做到了。

首先,父子有亲。你上对父母,下对子女,亲不亲呢?不用说亲,恐怕花在父母、子女身上的时间都不多,亲也亲不着。

君臣有义。怎么学习这个君臣有义呢?要切己体察,放自己的事情上琢磨,而不要简单地放到所谓的“封建社会”中,去批判所谓的“儒家的忠君思想”。

君臣有义是相互的。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里讲解说:“使臣不患其不忠,患礼之不至。事君不患其无礼,患忠之不足。”你是老板,用人不怕他对你不忠诚,只怕自己对他礼数不够。你是员工,不怕老板骂你对你不够尊重,只怕自己对公司忠臣竭力还不够。双方都在自己身上找不足,不往别人身上要求,这就是君臣之义了。

孟子说得更深了一步:“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臣要忠于君,那也得看君王对臣下如何。如果君王对臣下,能隆之以礼貌,推之以至诚,言听计从,情投意合,看他就似手足一般,一刻也离不开,那君对臣真是厚待了。如此则为臣者莫不感恩图报,矢志尽忠,一定爱养君德,使之愈加清澈明亮,保护君身,使之愈加强健坚固,就像腹心一般,与君王相依为命,终身休戚与共。这就是上下一体、恩义兼隆、明良相遇。

相反,如果人君待臣下,就像犬马一般,豢养他,让他奔走效劳而已,这样傲慢无礼,那人人都会疏远他,不和他亲近,也对他没什么怨恨,就像对不相干的路人甲一般。反正我只是干这活,挣这钱而已。

更有甚者,人君视臣下如泥土草芥,随意践踏斩杀,如此则人人自危,唯恐自身难保,自然离心离德,把那君王看作强盗仇人一般。

曾子说:“用师者王,用友者霸,用徒者亡。”人君对臣下,是以师道相处,还是以朋友之道相处,还是只要听话的犬马,都能看出区别来。

君臣之义,还是忠恕之道,要始终站在对方的立场。因为当我们看到别人坚定地站在我方立场时,我们就觉得他特别义气!那么我们做生意,有没有站在客户的立场,代表顾客的利益?我们做员工,有没有站在老板的立场,代表老板的利益?我们做老板,有没有站在员工的立场,代表员工的利益?这就是义。星巴克的CEO说,CEO的职责就是服务员工,员工的职责是服务顾客,这就是深得君臣之义。

学习君臣之义,我们就懂得忠于我们的上级,尽心尽力,实心办事;对下级呢,待之以礼,心里随时装着他的利益,为他谋福利,谋前程。

再讲夫妇有别。这一伦,好像往圣先贤都不太多讲,孔子反而还留下了一句:“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大概也是因为“夫妇有别”,男女不一样,所以他老人家也搞不懂吧!夫妇之伦,从今天的现代社会来说,是儒家的一个弱项,因为在儒家的家庭观念中,夫妇不是核心,父子母子之间的孝道才是核心。这跟基督教的伦理完全不一样,也给今天的中国家庭造成了巨大问题。儒家五伦中,对君臣、父子、兄弟、朋友,都有明确的价值观要求和行为准则,唯有夫妇之伦,只有两个字“有别”,就相当于说“男女不一样”,好像男女不是一种生物,就连孔子也搞不定。孔子、孟子、朱熹、王阳明都没往深里讲这“有别”要怎么办,而其他人讲的都是他们自己添加发挥的,所以在这里,我也只能“阙疑”了。

长幼有序。大的照顾小的,小的要听大的,这就有序。

朋友有信。曾子著名的三省,就有朋友有信这一条。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意思是,替人办事,尽心竭力了吗?和朋友交往,笃实守信了吗?老师传授的知识,温习了吗?练习了吗?

要守住以上五达道,就要靠三达德——知,仁,勇。

达德,是天下古今所同得之理。三达德是和五达道配套的。知道这五达道,就是知;能体悟深刻,就是仁;能严格要求自己做到,就是勇。

“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儒家把知之行之,又分了三个层次——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困知勉行。

生知安行,是生而知之,安而行之。他天性就如此,不这样做他反而不自在,这是真正的知者。

学知利行,是学而知之,利而行之。他知道这样做,对自己、对他人、对社会都真正有利,所以就去做,这是仁者。

困知勉行,是困而知之,勉而行之。是吃了不这样做的亏,晓得厉害了,才督促自己,勉力去做。

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

读书是为了省察自己,若只是为了“理解圣贤的思想”,可能很容易就觉得自己“理解”了,就翻篇了。只有认真、仔细、深刻、终身反复地拿圣贤的话来检查自己,日三省吾身,才是真读书,真理解,真好学,真力行,真知耻。

这一段是接着上面的“五达道”和“三达德”讲的。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五者,是天下古今所共由之达道。若能生而知之,安而行之,那是“知”的达德。如果没能做到生知安行,但能好学,能学知利行,也就接近知了。

如果没能深刻体会,融化在血液里,但还能勉力落实在行动中,也就接近仁了。如果这也没能做到,但知道自己没做到,并感到羞耻,这也就接近勇了。

这里比较容易有歧义的是“知耻近乎勇”。因为耻,总是和耻辱、雪耻联系在一起。所以很多人讲“知耻近乎勇”,总是举勾践卧薪尝胆的例子,或者韩信受胯下之辱而后发奋的例子,这就恰恰是不知耻了。

知耻,是自己没做到的,自己心里要知道羞耻。

老人倒地你扶不扶,这最能体现“知耻近乎勇”。扶,是“恻隐之心,人之端也”,是每个人都有的良知;不扶,是因为那可能是坏人,准备讹诈你钱财的。但是,你如果不扶就深以为耻,自己接受不了自己,于是宁愿冒被讹诈的风险,有了扶的勇气。这就是“知耻近乎勇”。

所以,有了好学、力行、知耻这三个意识,才能修身,才能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

我们每天都要知耻,给客户干的工作没干好,知耻吗?老板交代的事情没有尽心尽力,知耻吗?承诺朋友的事没给人家办,知耻吗?承诺给员工的年终奖,又找理由克扣或推迟发放,知耻吗?该给供应商的钱老是拖着,知耻吗?

每天都要知道自己“缺德”。不要认为缺德是骂人的话,你敢说自己不缺德吗?连别人缺德咱们都操心,自己缺德却还不知耻,你不着急吗?

修身两条道:慎独与择友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

这是继五达道、三达德之后,讲治国的九经。

经,就是常道,是经常要注意的、时刻要遵守的。

九经中,第一是修身。因为天下之本在自身,所以修身是九经之本。要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足以成为天下的表率。修身则道立,立的就是你自己率先垂范的行为。达道达德,浑然全备,足以为大家的表率,这就是领导力。

那修身靠什么呢?也不是全靠自己,也要靠良师益友,所以必须亲师择友,然后修身之道进,所以尊贤列为九经第二。

儒家对交友的重视是历代圣贤反复强调的。《论语》第一章就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为何把朋友和学习并列呢?因为交友就是学习。王阳明、曾国藩都把读书与交友列为自我修养的两件大事。我们自己也都有体会,朋友对我们的影响,实际上比读书更大、更直接、更起效,所以找朋友和读书一样重要。“尊贤则不惑”,那良师益友熏陶我,启发我,如此则聪明日开,闻见日广,于那修己治人的道理,都明白贯通,无所疑惑。

我们再温故知新、复习总结一下修身。修身的两条道,是慎独和择友。自己独处时,要慎独,戒慎恐惧,自己注意。和他人交往呢,要仔细选择自己的朋友,要交益友,不要交损友。孔子说:“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我们要交三种益友:耿直的朋友,实在的朋友,有见识的朋友。要远离三种损友:装腔作势的朋友,谄媚奉承的朋友,夸夸其谈的朋友。择友原则要坚决,关键是珍惜自己的时间。

第三是亲亲,你的修养提高了,首先影响到的是自己的家庭,还有同姓的宗族。对自己的亲族,要施与更多的恩泽,不能跟外人一样。

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意思是,亲爱父母兄弟,家里就没有怨气。因为家里太容易生怨气,所谓恩怨恩怨,没有恩,就没有怨;有恩,就有怨;恩有多大,怨就有多深。所以,关系越亲密,就越容易生怨,君子一定要注意。

这里要补充一下,既然说“由近及远”,那为什么亲亲在尊贤后面呢?因为尊贤是帮助修身的,是修身的一部分。

由家及朝廷,所以第四、第五条依次是敬大臣和体恤小臣。前面讲过要区别对待,对大臣要礼敬,体貌恩数都要加隆,不可同于小臣。对小臣要体恤,以我之心度彼之心,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把群臣都看作我自己的四体一般爱护。放到今天,就是要体谅下属,不要一味地压榨他们的青春。

敬大臣则不眩。眩,就是迷。怎么会迷呢?因为总是听人谗言。所以如果你尊敬大臣,小臣太监就不敢轻易给你递小话。你一旦表露出轻视轻蔑,马上就会有人煽风点火,你就眩了、迷了。我们都有弱点,容易受人影响,所以要自己警醒。所谓用人不疑,就是对大臣要信任专一,使他能展布才能,这样当你临大事、决大疑时,就会有顾问咨询,不至于迷惑。

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能体恤群臣,则大家感激振奋,都能尽心竭力。

子庶民则百姓劝。要视百姓为自己的子女,爱民如子,乐民之乐,忧民之忧。然后再从自己的人民,讲到吸引天下人才,诸侯宾服,所谓来百工、柔远人、怀诸侯。这从一到九,是儒家推己及人、由近及远之道。

来百工则财用足。这是讲“招商”,齐国的管仲是这方面的大师,他取消关税,提供服务,让天下百工都来,则农工商相资为用,财用充足。

柔远人,就是要绥柔远方来的客人,加意款待。他离乡去国而来,到了咱们这儿,要把他照顾好。

怀诸侯,是怀服四方的诸侯,让他们成为我天朝上国的藩属,无有离叛之心,这就是我们千邦进贡、万国来朝的骄傲了。德之所施者博,威之所制者广,天下畏服,就是中国传统思想的大国崛起。

对高、中、基层不同的人力资源政策

“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既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

齐明的齐是斋戒,明是明洁。人总是不喜欢拘束,乐于放松放纵,所以不能修身。如果能做到内心时刻像斋戒时那样,明洁以收敛其心志,外表呢,衣着庄重以整肃其容仪,凡事都依着礼法,不合乎礼节的事绝对不去干,这样内存外养,动静不违,一举一动都不逾矩,就是修身了。

这么说,修身要从穿正装开始,这一条我们平时做得挺差的,再加上IT土豪们的示范,大家更是跟着放松自己。其实,工作场合的正装,是对自己的约束,也是对别人的尊重,还是应该有要求。平时说话做事呢,“把尾巴夹紧”,保持警醒,非礼不动,就是修身。

如何尊贤劝贤,让大家都尊重贤德、见贤思齐呢?要去谗远色。去谗和远色,本质都是去谗。让人看到,近臣和亲密关系都不会影响你的判断,你唯贤是举,唯德是听,轻财货,重贤德,如此则人人思贤德,而不是钻研怎么跟你亲近,或给你送礼。

对自己家族的人,要给他们高位厚禄,与他们同呼吸、共好恶,如此则天下人都效仿而家族亲近。总之家庭观念要强,要照顾好家里人。别放着自己家里人不管,却在外面大张旗鼓捐款慈善感动中国,那不是善,而是自欺欺人的伪善。

对大臣,要多给他配助手,让他官属众盛,足任使令。因为大臣不应当亲理细事,所以要让他摆脱繁杂事务,专心干大事。

对下臣,要忠信厚禄,待之诚而养之厚。待之不诚,则各生疑畏;养之不厚,则自顾不暇而不肯尽力。所以必须待之以忠信,开心见诚,不去猜疑他;养之以厚禄,让他的父母妻子都有所仰赖,没有后顾之忧。这样,他就会乐于趋附以报效。这是劝士之道。

对百姓要时使薄敛。也就是要使民以时,不要在农忙时派役,一定要到了冬闲时节,再安排公共工程;要降低税赋,百姓才能休养生息。这样百姓既有余财,又有余力,自然欢欣爱戴。

对百工,要日省月试,既禀称事。百工技艺之人,有的勤快能干,有的懒惰愚笨,所以要日日省视他,月月考核他。根据他的绩效,给他报酬。既禀称事的既,就是饩,是肉;廪是米;既禀,就是每个月给他的报酬,就是月薪、工资。日省月试,既禀称事,就是通过绩效考核,让每个人拿到的报酬和他的贡献相当,这样大家才愿意努力干。否则吃大锅饭,干多干少、干好干坏都一个样,就养懒汉了。

这里我们注意到,对大臣、小臣和工人,有不同的人力资源政策。总之越是从事体力劳动的、职位较低的人,考核期就越短。最短的,就是现在的小时工资制、计件工资制了。而对从事智力劳动的高级人才呢,就官属众盛,忠信厚禄,支持他自己去发挥。

柔远人,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张居正讲解说,有国际友人来访,在他来的时候,要送他丰厚的粮食物资,让他一路衣食住行都无忧无虑;在他要走的时候,要给他通关旌节,一路欢送。对有才德的,愿意留在我们这里任事的,就嘉美他,给他事做,让他发挥;对能力差的,也要宽恕他,不要强他所难。

怀诸侯呢,要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有子孙绝嗣的,要帮他找寻旁枝,确立继承人,续上香火;有国亡的,要帮他恢复故国;国家动荡危乱的,要出兵帮他主持正义,恢复秩序;来中央朝聘,让他每年一小聘派大夫来就行,三年一大聘就派卿来,而诸侯国君自己可以五年来一次,这样就不劳其力,他也不用太辛苦,也不用他送什么礼,以免劳民伤财,但是我们送给他的回礼,一定要丰厚。这样天下诸侯就都会竭忠尽力,藩卫王室,而无背叛之心。

以上就是治理天下国家的九经,那怎么执行呢?所以行之者一也。这个“一”是什么呢?就是一个字——诚。

存的是实诚的心,行的是实诚的事。

做个实诚人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j iá),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凡事,就是前面讲的五达道、三达德、九经,以及应事、接物、待人的日用常行之事。

豫,一般解释为同“预”。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意思是,凡事预先有准备才会成功,没准备就会失败。这么理解也不错,但不是中庸的境界。

朱熹对“豫”的解释是素定,定在哪儿呢?就是上文说的“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的这个“一”,也就是诚。所以豫,是定于诚。凡事我诚心诚意去做就会成功,不诚心诚意就会失败。因为不管怎么预备也赶不上变化,我只有定于诚,千变万化,我只以诚待之,如此则四通八达,智慧无穷。

言前定,则不跲。跲,是跌倒的意思。言前定,不是跟人说话前先想好怎么应对,而是定于诚。诚心诚意,有一说一,说的都是实话,自然顺理成章,不会磕磕绊绊。

事前定,则不困。对任何事物先立于诚,则一通百通,自然明白,不会受到困窘。

行前定,则不疚。做什么事,采取什么行动,都先立乎诚,则能坦荡为人,不会左赡右顾,患得患失,不会枉道从人,搞得自己心里不舒服,还给别人添一大堆说法,做什么都坦荡洒脱,问心无愧。

道前定,则不穷。对道理先立乎诚,对纷纷扰扰,我只以一个诚字待之,则世事洞明,智慧无穷尽也。

这就是中庸之道,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定于诚也。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

在下位者,如果得不到上级的支持,你就无法开展工作,治理下级。那要如何得到上级的支持呢?不是去琢磨怎么谄媚取悦上级,而是诚心诚意、诚实守信地对待你周围的朋友,这样上级自然会知道你是什么人。如果你平时为人,不能见信于朋友,那你的名声就不好,传到上级那儿的也是坏名声,又怎么能得到上级的注意和信任呢?

这里有一个最基本的道理,上级怎么看你,不是看你怎么待他,因为当你待他时,你可能是有目的的,是刻意的。上级是通过观察你平时怎么做人做事,怎么对待朋友,或者听其他人对你的评价,从侧面来判断你的。

那要如何获得朋友的信任呢?跟家人亲近孝顺就是了,这样朋友自然会信任你。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父母都不孝,跟自己家人都不亲,如何能让朋友信任他呢?所以我们常说,某人是个大孝子,那他做朋友也一定是可靠的。

那如何家庭亲近和睦呢?你自己真心敬爱、真实无妄就行。不是要像二十四孝里那荒唐可笑的老莱娱亲,七十岁还在父母面前穿花衣服,学小儿哭啼。而是要像《礼记》里说的那样,“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一切都发自内心之诚,自然而然。

那诚身之道又在哪里呢?也不是要你鼓起劲,架起势,觉得“我要诚身了”!而是去洞察人心天命之本然,理解至善的原理,然后就有止于至善的大智慧。否则,好善未必是真好,恶恶未必是实恶,其所存养和生发的,也未必真实无妄了。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诚者”,是真实无妄,天理之本然。“诚之者”,是没能真实无妄,而希望努力做到,是人事之当然。

天道本诚,人道求诚。天以实理生万物,人以实理成之为性,率性而为。本来就没有什么间杂,不需要修行,就是天理人性,自然而然,所以说是天之道也。但是,如果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不能做到真实无妄,于是努力去追求那真实无妄的去处,这是人事之所当然,就是人之道也。

本诚的诚者,生而知之,安而行之,不需要勉励鞭策,也不需要思考求索,从容中道,圣人也。

我们之前举过吃亏占便宜的例子。有的人怕吃亏,一旦发现自己吃了亏,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一百个受不了;有的人怕占人便宜,一旦发现自己不小心占了别人便宜,就像吃了一只苍蝇,马上要吐出来。诚者,就是不怕吃亏,最怕占人便宜的人。

所以,凡是说“吃亏是福”“吃小亏,占大便宜”的人,都不是诚者,因为他们心里不实诚,还是怕吃亏,还是想占便宜。同理,说“好人有好报”“好人一生平安”的人,也不是诚者,也是心里不实诚。因为好人求仁得仁,不求报,压根儿就没有想要回报这个念头。好人也不求平安,只求自己心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再加上一个夭寿不贰,不需要求什么平安。所以,坏人不知道好人有多好,好人不知道坏人有多坏,双方的价值观差距太大,坏人的世界只有趋利避害,而本诚的诚者,在乎的都是自己的内心。

做不到本诚的诚者,做不到不勉而中、不思而得的生知安行,那我就做一个努力求诚的诚之者,学知利行,困知勉行,择善而固执,不离诚之中道。

我们经常思考问题,经常焦虑,其实本质都是心不诚,各种私欲、杂念、虚荣、幻想太多。若能诚意正心,不患得患失,只求自己心安,则多少事不勉而中,不思而得,自由自在,静候佳音,势如破竹。再看过去的自己,可笑矣!

学习学五条,少一条就不是真学习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这是学习之道,是“学习学”的纲目。程颐说:“五者废其一,非学也。”这五条是“学习学”,少一条就不是真学习。让我们来一条条体察一下。

第一是要博学。学习首先是一个数据录入和积累的过程,学习怎么学通的呢?都是触类旁通。你脑子里的数据要够多,它们之间才能相互发生化学反应。所以读书必须旁搜远览,于古今中外事物之变,无不考求,广博见识,如此才能义理精通。

有朋友曾经问我:“为什么你读书能记住,而我读书却老是记不住呢?”

我说:“因为你没读完。”

他承认确实没读完。很多人都爱读书,还成天找人开书单,但都是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即便是“读过”的书,其实也只是翻过,很少有一本读完的。

曾国藩讲读书时说:“一本未完,不动下一本。”这样才能保证每本书都读完。我自己的体会是,一本未完,不动下一本,还是有点枯燥。我通常是三本书同时在读,一本专业书做主攻,一本历史书做调剂,还有一本轻松的文学类书籍做休息消遣,就像上学时,语文、数学、英语几本课本都在书包里,每天有不同的课。但是一定保证每本都读完。

我朋友又问:“确实好多书只是翻一翻,没有认真读完。但是,也有的书我读完了,也还是记不住,为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简单,我说:“因为你只读了一遍。”

德国心理学家艾宾浩斯专门研究学习与遗忘,遗忘在学习之后立即就开始了,而且遗忘的进程并不是均匀的。最初的遗忘速度很快,之后便逐渐缓慢。他认为“保持和遗忘是时间的函数”,并根据他的实验结果绘成描述遗忘进程的曲线,即著名的“艾宾浩斯遗忘曲线”

从这条曲线上我们可以看到,刚记完20分钟,就差不多忘记了一半,而六天后只剩四分之一了。而且,这还是以你吸收了100%为前提假设的。我们读一本书,当这本书最后一页读完合上的时候,有没有理解记忆100%呢?恐怕这时能有25%就不错了!这样算来,20分钟后就只剩13%了,六天后只剩6%了。可怕不?

所以,要温故而知新。一本书不能只读一遍,要读三遍。重要的书,还要每隔三年重读一遍。书虽没有变,但是你在变,今日的你不是三年前的你了,所以读到的体会就不一样。

一本书要反复读,也要多读不同的书。在这本书上没注意、没理解的,在另一个地方看到,就触类旁通了。

这么看来,怎么才能博学呢?就是要花大量的时间读书。要用压倒性的时间投入,大块大块的时间投入。怎么安排出时间来?曾国藩讲了两条:一是少举事,少应酬,晚上不要出门,早上早起。少举事,就是少做点事。当时他是叫弟弟曾国荃打下南京城,衣锦还乡之后,不要头脑发热,今天给家乡捐一条路,明天捐一座桥。这样表面上是做好事,但是却耗费自己的精力,耽误自己学习自修。而咱们今天,各种不必要的事务就更多了,手机有那么多信息要看,外面有那么多的论坛演讲要参加,还有各种不速之客,动不动就约来“一起聊聊”,哪还有时间读书呢?其实这还是你自己把所有无聊的事都看得比读书重要,所以就没法深入学习。如果要学习,就跟谁也不约,除了必要的工作,拒绝一切可约可不约的人。

曾国藩讲的第二条,是日日不断之功。他说,做任何学问,都必须有日日不断之功,一定要有计划,对自己有要求,每天都学。他讲得很具体:你不能说今天忙,就把今天的学习任务放到明天;也不能说今天有时间,就把明天的功课先做了,一定是每天做当天的;你也不能说我这几天要出差出门,回来再补,你出门总得住旅馆吧?那就把功课带着,到旅馆去做。

你看,曾国藩讲得这么具体,他自己就是切实笃行地这么做的,然后才告诉我们。我就也按他说的做,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做我的功课——写作。坚持了几年,写了五六本书,我想再坚持几十年到死应该也没问题吧。自己养成了习惯,就不愿意打破,我就是生病住院,早上的功课也没耽误。不管做什么事,首先是把时间排出来。

第二个讲审问。读书学习,总有不懂的地方,不懂就问,一定要把它弄清楚,没搞清楚就不要放弃。如果“好读书,不求甚解”,那读一千本不如认真读一本。学就要学个明白。

不明白就要问,脸皮要厚,要仔细问明白,而且要真问。很多人问问题都是假问,要么是根本没提问,只是借提问之名,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要么就是提的问题和老师讲的事根本无关,还有更多是挑战式提问,这些都不是为了自己学习。所以审问之,是诚的修炼,而提问,本身就需要诚意之问。如果提问本身就没诚意,也就修炼不到诚了。

第三是慎思之。这个慎思的慎,有两个方面的意思,一是问得明白了,回家还要自己仔细思索,切己体察,事上琢磨,然后有所得。另一方面呢,也是叫你别钻牛角尖,别想得太多,这样会变成穿凿附会,不是真心求道了。要本着大道至简的平易之心,求之于真切之处。

第四是明辨之。是于义理精微、公私之间加以辨别,辨其何者为是,何者为非,何者似是而非,何者似非而是,这些都一一明辨了,然后就能尽其精微,丝毫不差。

注意,这里的“明辨”,是“辨”而不是“辩”。有句话叫“真理是越辩越明的”,此言非也!真理是越辩越糊涂的才对。君子明辨而不辩,辨析的辨是有诚意的,而辩论的辩就没诚意。辩论往往是比赛,是为了争胜,所以叫“屡变以求胜”,说法变来变去,相互挖坑,就是为了压倒对方,而不是为了一起追求真理,一起解决问题。就像我们公司里开会,本来是要一起解决问题,但是很容易就会变成辩论争胜,再把胜负跟自己的权位联系起来,那这会议就算完蛋了。

最后讲笃行。博学了,慎思了,审问了,明辨了,前面四条都一百分了,但是,没有笃行,那就都是虚文,都是一场空。因为知行合一,没有笃行,就是一场空。博学、慎思、审问、明辨、笃行,你一定都要笃实去做,才有体会,才是真知。

诚是最大领导力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举个例子,我们为客户服务做事,如何才能尽性,才能把自己的聪明才智充分地发挥出来呢?就是真实无妄,就是“存天理、灭人欲”。天理,就是把客户的事情做好,该怎样就怎样;人欲,就是希望客户能认可我,继续拿他的钱,签他的新合同。存天理,则真实无妄,充分发挥自己,遇上那不接受我的,以道事君,不可则止,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不做就是。这样剩下来的都是能让我尽性的客户,我也能真正充分发挥,能给人家创造价值。反之,如果偏向人欲一边,一味想维护和他的合作关系,就会枉道事人,就会扭曲,发挥不出价值,这样就成了欺骗。

所以,唯天下之至诚,为能尽其性。只有至诚无私,才能进入自由王国,充分发挥自己。至诚者得天命,天命在我,察之由之,听天所命,巨细精粗,无毫发之不尽也。

天下之人,虽有智愚贤不肖的不同,但是他的本性和我也是一样的。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天命之性都一样,只是气禀有差别,后天习染不同。圣人既然能尽己之性,那推己及人,设立政教,以整齐导化之,使人人都复其性之本然,这样就能尽人之性了。

这是讲领导力。至诚之人,能充分洒脱地发挥出自己的最大能量,同时,也能让团队里所有人都充分洒脱地发挥自己。这就是领导者的职责,从成就自己,到成就他人,让团队中每一个人都尽性,都得到充分洒脱的发挥。一个公司的领导者,要让全公司每一个人都尽性,都得到充分洒脱的发挥;一个小组的领导者,要让小组的每一个人都尽性,都得到充分洒脱的发挥。那么,一个国家的领导人呢,他的职责就是让全国每一个人都尽性,都得到充分洒脱的发挥,没有一个人憋屈扭曲。

由人再到物,要使天下万物,也都能各遂其性之自然,山川河流、草木鸟兽、地球环境,还有大气层、太空,都得到最好的发挥。这样的至诚之人,能从尽己之性,尽他人之性,到尽万物之性,如此则可参赞天地之化育,与天地并列为三——天、地、我。这就是天人合一,就是厚德载物,就是圣人了。

所以成功者是尽我之性,成就自己。领导者要尽人之性,成就他人。伟人是尽天地万物之性,厚德载物,化育天地。

唯天下之至诚。诚,是最大的领导力。

至诚如神

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上一章讲天下之至诚的圣人,能尽己之性,能尽他人之性,能尽天地万物之性,从而厚德载物,参赞天地之化育。而这里“其次致曲”的“其次”呢,就是次一等的人,达不到圣人的境界,算是贤人吧。你觉得圣人那境界太高,你达不到,那怎么办呢?就退而求其次,其次致曲。

曲,一偏也。圣人能举其性之全体而尽之,咱们做不到,就抓住一个善端发见的一偏处,推而致之,扩充放大,也可各造其极。

所以你抓住你能抓住的一件事做就好了。

这里的致曲,就是致良知,抓住那一点点良知发见处,推到极致。也可以结合孟子的“四端论”来学习:“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张居正讲解说:“有一念恻隐之发,则推之以至于无所不仁;有一念羞恶之发,则推之以至于无所不义;有一念辞让之发,则推之以至于无所不有礼;有一念是非之发,则推之以至于无所不智。”

扩充放大,是人性,也是儒家修行的一个基本原理。对自己,如果你把贪欲扩充放大,就会越来越肆无忌惮,破罐子破摔;如果你把善念扩充放大,就会越来越珍惜自己的善,不愿意沾染一点点恶念。

曲能有诚。一偏之曲,既然无所不至,把自己充满了,那你只要诚心诚意去做,自然就会表现出来,诚于中而形于外,在你的动作威仪之间发散出去,这就是诚则形。

形则著,表现出来就很显著。所以不要有怨气,以为你吃了暗亏,做了好多贡献、好多工作却没人知道。有怨气就是心不够诚,心不够诚自然就表现不出来,就不显著。如果一心只有诚,就会日新月盛,越来越显著。

著则明。盛大而有光明,光辉就照耀出来了。内有实德,则外有光辉,这就是光辉形象。

明则动。诚于中而形于外,显著光明,其他人看了自然感动,也被感染而兴起好善之心。诚能动物,能动人,因为光辉动人。

动则变。物从而变,人从而变,你的心态、心情,和周围的人、物、环境,都随着你的诚而变。

变则化。能感化全世界的人,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与天地参矣。

所以唯天下之至诚为能化。这一节开篇是讲“其次”的,做不到圣人的普通人,有好善好德的上进心,就从致曲开始,从小事做起,抓住一个个小小的善端,扩充放大,最终,经过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的过程,也能达到天下之至诚才能达到的化育天地的化境。所以,虽然从致曲入手,其成功是一样的。就像前面讲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困知勉行三个层次,起点虽然不同,但是只要你去做了,成功是一样的。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

至诚者则不同。国家将兴,必有祥兆,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要么从龟背占卜表现出来,要么从那人的动作威仪之间流露出来。惟诚之至极,无一毫私伪留于心目之间者,才能觉察其细微的迹象。

至诚是什么呢?达到了至诚的境界,在至诚者的心目间,一切私就都透明了,一切人也都透明了。就像《黑客帝国》里的尼奥看母体世界一样,就没有秘密了,一举一动,一丝一毫,都洞然明白。故来者善与不善,一目了然,国运兴亡,也能先知先觉。

至诚者,天理人情无所不知,理解社会运行的基本原理和底层逻辑,洞悉人性的一切秘密,而他自己的心底,又没有一丝私心杂念的蒙蔽,所以心如明镜,来者则照,无不了然,所以说,至诚如神。

不诚无物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

诚,是真实无妄。天下之物,都有一个真实无妄的天理、物理,因为这个物理,它才生成这物,如果是另一个物理,那就是另一物了。所以说,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所以说,诚者物之所以自成也,也是人之所以自成也,诚是人所以自诚其身的道理。张居正打比方说,实心尽孝,才成为人子,实心尽忠,才成为人臣,所以说是自成的。

诚在应事、接物、待人的日用常行中体现出来,就是道。这道,也是人所当自行的,比如事亲之孝,是为子者当自尽的,事君之忠,是为臣者当自尽的,所以说是自道。

诚者,物之终始。天下之物,无不有始有终,这始终,都是实理的发端与终结,中间的一切,都是实理之所为,所以说诚是物之终始,没有什么东西是例外的。所以,人怎么能例外呢?

人如果不能诚意正心,就算有所作为,也是虚文,干了那事,也跟没干一样。比如不以诚信尽孝,就不是孝;不以诚信尽忠,就不是忠。所以君子必须以诚之为贵,诚之,诚之,再诚之!择善而固执,以求到那真实之地。只有这样做,才能有以自成,则道无不行矣。

虽然说诚者自成,但是,其效验并不是只成就了自己而已,因为天下之人,同有此心,同有此理,既然有以自成,则自然有以化导他人,而使之各得其所,都有所成就,这就是成物了。这和前面讲的,至诚者能尽己之性,尽人之性,尽物之性,是一个意思。

成己,是私意不杂,全体浑然,这叫作仁,所谓求仁得仁。

成物,是对事物的裁处皆各得其当,这叫作知,是智慧。

仁与智,都不是外来的,而是天生的,源于天命,是人性中固有之德。而且也不是判然两物,而是一物,与生俱来,内外合一。所以这仁与智,也不假外求,不用到外面去学,只问自己的心诚不诚,心诚了,自然仁、智兼得。如此一以贯之,则无论处理什么事情,无论处己处物,都有时措之宜。时措之宜,就是随时而行,无不当理。不假思索,事事物物都处理得恰到好处,分毫不差,这也就是前面说的“坦然中道”,或者孔子说的“从心所欲不逾矩”。王阳明也说过这种境界,就是致良知,一切凭着良知去行,则遇之左右而逢其缘,没有不恰当的。

至诚无息的工作原理

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

就像我们看一个人,他对我怎样热情善意,我也未必对他有多大认可和信任,都只是相互应酬,友好往来而已。但偶然发生的一些事,可能是跟我有关的,也可能是跟我无关的,让我看到他的态度和应对,这才让我“真正认识他这个人”。这个“真正认识”,可能是正面的,也可能是负面的。正面的,是因为他至诚无息,所以自然而然,关键时刻就显著出来了。而负面的则相反,他的诚意是做出来的,所以关键时刻就不愿意做了。

至诚无息的人,你会在某件事上突然发现,你以为人人都不可能拒绝的利益诱惑,他根本视若无物,毫不在意。你这才知道他的求仁得仁,诚意正心,完全可以百分百信赖。

至诚无息,就是孟子说的集义而生。集义如积德,由点点滴滴的积累得来。集义而生,则能养浩然之气,那浩然之气充塞天地。集义而生的关键原则呢,在于一点坏事都不能干。一旦干了一件坏事,就像在那“浩然气球”上扎了一个针眼,那气就漏了,就没正气了。用俗话来讲,就是“一个人干一件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不做坏事,只做好事”。做一件坏事,就是有息了,你的诚意就间断了。

修这个至诚无息,就是始终对任何人、任何事保持至诚。我自己有两条体会:

  1. 不要对一些人诚,对另一些人不诚。
  2. 不要这时候诚,下一个时候不诚。诚没有“特殊情况”,不要给自己开不诚的绿灯。

我们对人,在感情上总是有区别的,但是,在诚意上不要有区别。比如我们在经营中,对客户就是这样。你可能喜欢一些客户,不喜欢另一些客户。这些客户呢,也可能有的很喜欢你,另一些对你态度就差一些。那么你们之间的交往状态肯定是有差别的了。但是,你自己的诚意不要有差别。

比如,经常有新客户会跟我说:“华总,你要重视我们这个项目啊!要多投入精力给我们啊!你要亲自来抓啊!”

这时候,我如果说“一定一定,放心放心”,这就是客套话,就是不诚。我应该说:“我们对每一个客户都是一样的,您放心,我们对您的投入不会比别人少,也不会比别人多。”这才是实话,是实诚。

人都有好恶偏心,因为别人对你也是有差别的。有一次,我和对我最好、合作时间最长、关系最亲的一个客户老大哥在一起,聊得一开心,我就脱口而出:“华与华的客户有两类,一类是您,一类是其他!”

本来我们俩正说得乐不可支,可他一听这话,突然安静下来,婉转地说:“人家对你,也是有托付的哦。”我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里跑偏了,没有诚意正心了。他这是在批评我。朋友之间相互规正,这就是良师益友。

所以我们要注意,当我们不喜欢一个客户,觉得他对我不好的时候,就是特别要修“至诚无息”的时候。

为什么要拿客户举例呢?因为客户是衣食父母,是对你的生存发展最重要的恩人。但是,我们平时却经常看到骂甲方的,真是恩怨恩怨,没有恩就没有怨。把跟客户的诚意正心、至诚无息修好了,其他就都顺过来了。马云说过一句话:“最讨厌那些成天骂公司,又不辞职的人。”我们也可以说,不要做那成天骂甲方,又不终止合约的人。

诚的两个标准

《诗》云:“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

这一段总结了诚的两个标准:纯诚不贰,至诚无息。从无二心,一刻也不停息,这就厚德载物了。前面说了:“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这样纯诚下来,能生成什么,你自己都不可想象,也不可预测。所以儒家说“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你只凭着良知去做,只依着正义去行,自有那天命降于你。又说“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因为你的收获,可能还在你的想象之外。厚德载物的广大,会让你活在他人的想象之外!

读者可能会要问:“如果没有你说的那个效果,怎么办呢?”还是孔子那句话:“求仁得仁,又何怨?”求诚得诚,又何怨?不问收获,不问效验,不要“将迎意必”,期待着结果一定会怎样。

修德凝道五句话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

如何能修德凝道呢?有以下五条要目:

一、尊德性而道问学。

尊,是恭敬奉持。德性,是我们受于天的正理,所谓天命谓之性。道,是由,指通过某种方法、路径。所以这第一条是说,要恭敬奉持天理,然后“道问学”,通过多问多学,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最后知行合一,对那古今事变,都穷尽其理而无遗。

尊德性而道问学,关键在一个“尊”字。尊,就是敬,始终保持敬心,是一切修养的基础。

二、致广大而尽精微。

致,是推及。广大高明,是心的本体。精微,是理之精细微妙处。

心体本来广大,只是为私欲所蔽,就狭隘了,必须扩充以恢复其广大,不为一丝一毫的私意所蔽。而对于事物之理,又要分析其精微,不使之有毫厘之差。

三、极高明而道中庸。

中庸之道是极高明的。不偏之谓中,不变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至理。处事依乎中庸之道,无过之或不及之谬,则高明而不流于虚远。

四、温故而知新。

温故而知新,不温故就不知新,唯有温故,才能知新。

人们往往不愿意温故,都愿意追新求异,目的是贪巧求速。不懂得从自己的过去中学习,不懂得在已经学过的地方重复学习、反复学习,这就是不进步的最大原因!评价老师讲课,负面评价往往是“没什么新东西”,而正面评价往往是“颠覆观念”“在别的地方没听过”。老想要新的,老想要颠覆,就是不懂得温故知新,不懂得在旧的,自以为已知,其实是无知的地方反复学习,真正理解,达到知行合一。

俗话说:“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可我们的实际情况往往不是这样,而是在哪里跌倒,就反复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孔子评价颜回有两条优点,一条是“闻一知十”,别人能举一反三已经不错了,而颜回能闻一知十,这就是一种温故知新的境界;第二条是“不二过”,也就是同样的错不犯第二次,这也是温故知新,过去的错误不会再犯,那才是真知道了。

温故而知新,其实“温故”比“知新”更重要,回顾过去比展望未来更重要。因为过去从来不会过去,过去一直都在,而且还在未来等着我们。如果不能总结过去的错误,防止再发,就会重蹈覆辙。

五、敦厚以崇礼。

敦,是敦笃、笃实。厚,是旧所能的,就像温故知新的故,是故旧的。敦厚,就是把已经掌握的再加厚。对于自己已经学会的,要不断敦厚笃实它,不要放松了。

崇,是积累。礼,是天理之节文。天理之节文无限,我们要崇尚礼度,每日省察自己,看看之前有没有没注意的,要加以注意。

朱熹注解说,尊德性,恭敬地奉持天之正理,如此心中存养,而极乎道体之大;道问学,通过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所以致知而尽乎道体之细者。大能尽其道之全体,细能尽其道之精微,这两者,就是修德凝道之大端。

不以一毫私意自蔽,不以一毫私欲自累。已经知道的,不断涵泳体味;已经能做到的,不断敦笃加厚;辨析天理,不使之有毫厘之差。这是心中存养。

谨慎处事,不使之有过或不及之谬,理义则日知其所未知,节文则日谨其所未谨。这是格物致知。

处世之道四原则

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

一、居上不骄。

居上位,便兢兢业业,尽那为上的道理,不可恃其富贵,而至于骄矜。

有的领导者喜欢威严的感觉,让下属怕自己。这“威严”和“怕”,不是什么好事,你以为下属怕你,就不敢犯错。其实,是人就会犯错,就像你自己也会犯错。而下属一旦怕你,他犯了错就会掩藏起来,不让你知道,最后那错误就会累积到爆炸。

所以,我们的管理理念是,不处罚员工的任何工作失误,工资奖金分红都不受影响。这样的目的,是鼓励大家暴露自己的错误,防止其他人再犯同样的错误。在丰田汽车,这叫“安咚管理”,“安咚”是拉绳的声音——当工人发现出了错,有问题,随时可以拉一下头顶上方的安咚绳,然后乐曲声响起,生产线便停了下来,班组长就会马上走过来帮助纠正错误,解决问题。不仅在生产线上是这样,在任何工作岗位上都是这样,一旦发现自己出了错,要马上拉绳报警,而不是偷摸地不让别人知道。

员工敢于暴露自己的错误,就需要领导居上不骄。如果领导摆出一副天生代表正义的样子,正确永远属于自己,错误永远属于别人,那么,员工也会假装永远跟你一样正确——把错误掩盖起来。我看到有的公司,别说员工敢于暴露自己的工作失误了,就连跟领导正常地工作汇报,他都不敢说话,能躲就躲,能拖就拖。这领导的官威,已经堵死了他自己的所有言路,那公司再发生什么坏事,就只有领导不知道了。

有人可能会问:“出了错不处罚,那他给公司造成的损失怎么办呢?”损失,本身就是经营的一部分,你不能说你只能赚钱,不能损失。再说,公司承受损失的能力总比员工强,你要罚他,又准备罚到什么程度呢?

归根结底,还是一个纯诚不贰,至诚无息,以诚待人。

二、居下不倍。

倍,是违背。居于下位,便要安分守己,尽那为下的道理,不要自干法纪,违背上级。简单地说,就是要本分,要听话,知道自己是干啥的,让上级感到舒服,这样的人就好用。你这人好用,人家才用你嘛!万万不可认为自己有点本事,或仗着上级的喜爱,就放松自己,给自己搞点特殊待遇,或者不遵守公司的制度,做出一些不好的示范。这样虽然会暂时得到容忍,但终究还是给自己埋下了隐患。

居上不骄和居下不倍是配套的。在下级面前不骄肆的人,在上级面前也必然本分。相反,对下级骄肆的人,对上级也必然违背,因为他的理念就是上一定欺压下,下一定欺瞒上。

三、处治世之道。

国有道,其言足以兴。意思是,国家有道之时,他说的话,便都是经世济国的事业,足以感动人,让他兴起而在位。

四、处乱世之道。

国无道,其默足以容。意思是,国家无道之时,要能隐然自守,不作危激的议论,这样足以远避灾祸而容其身。

这是儒家的入世哲学。如果国家政治清明,你不在高位,那是你的耻辱,因为你没本事。反过来,如果国家政治黑暗,你却还在高位,那也是你的耻辱,因为你同流合污。

守本分

子曰:“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

这是子思引用孔子之言,继续讲上文“为下不倍”的意思。

愚而好自用。张居正注解说:“昏愚无德的人,不可自用,他却强作聪明而执己见以妄作。”

这一条,咱们别一看是说昏愚无德的人,就以为不是在说自己。比如我们开会讨论决策的时候,都想用自己提出的方案,这就是昏愚无德!应该要从善从流,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一旦发现别人是对的,就马上把自己的想法弃之若敝履,这就是中庸之道了。

贱而好自专。张居正注解:“卑贱无位的人,不可自专,他却不安本分而逞私智以僭为。”

自用自专,都叫“任其私智”。儒家讲智、仁、勇三达德,而任其私智,是最大的不智。舍己从人,懂得听别人的,才是大智、大仁、大勇。

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反,是复、恢复。生乎今世,要遵循今世的法度,不要自己一个人玩穿越,以古制为名,自己给自己定一套行为规范。个人在时代面前是渺小的,要本分。

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果犯了以上三条,灾祸必及其身。

企业词典和企业文化半径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

三重,就是三件至关重要的大事。前面讲了,天子的三件大事是:议礼、制度、考文。王天下者,能把这三件大事做好,也就没有什么大错了。

这三件大事,对于我们做企业来说,也有一样的启示——董事长管企业文化,管制度,还要管考文。

企业核心的原动力在企业文化,命脉在企业文化。企业文化决定了企业能做多大,活多久。所以,董事长要管企业文化。那制度呢?似乎是总经理管的,但是,制定什么样的制度,当然是董事长的事,甚至是董事会的事。苹果的董事会,刚刚决定给CEO库克配私人飞机,这就是给他制定了一个宫室车服器用的等级。这里的制度,和我们现在理解的法规制度还不太一样,主要是制定各级别的待遇和“徽章体系”,其实还是在礼的范畴。

每个企业也都有“考文”的任务,这里我要展开讲一下。

考文有两层含义,一是制定文字规范,也就是书同文。汉字简化了,所以在书籍出版上、商品包装上、街道招牌上、广告牌上,无特殊情况都不允许用繁体字,这就是咱们今天能看到的考文,这都是中央政府定的,不是地方政府能定的。

二是字词的定义,这也是中央政府的事,所以你要写书,写什么都行,但不能自己编一本字典来出版,因为字典只能有一个版本。每年出现了哪些新词汇,哪些要收录进字典,这都是中央政府的事。

词语就是权力,是天子的权力。

既然是天子的权力,企业有什么资格考文呢?我先引用哲学家维特根斯坦的一段话:

词语的游戏规则,在语言游戏中建立,也在语言游戏中修改。以至于有时候,我们感觉需要把词语从我们的交流中抽离出来,送去清洗,再送回到我们的交流中。

维特根斯坦说出了一个什么问题呢?就是我们交流的时候,往往语言相通,但是词语不通。同一个词,你也在用,我也在用,但是我们说的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语言可以说是人类的“第一个技术”,也是“第一技术”,但是,这个技术一直不成熟,而且看起来永远成熟不了!所以禅宗有不立文字的传统,因为说出来都是错。你能悟到就自己悟,悟不到就算了,没法跟你说。

一个企业,是一个经营组织,也是一个语言集团、一个话语体系。大家每天在一起讨论问题,就要统一话语体系,统一词语。这个统一,首先是统一用哪些词,不用哪些词,然后是统一每一个词的定义。不要在讨论问题的时候,你用这一套逻辑,这一套话语体系,这一套词,而我用另一套逻辑,另一套话语体系,另一套词。或者,我们用着一样的词,可对它的理解、想传达的意思,却完全不一样。

比如那些最基本的词——战略、营销、定位、研发,我们对这些词的定义都不一样!

我们要对每一个词的概念性定义和操作性定义作出准确界定。概念性定义层面,词语就是召唤,只要有人说出一个词,就能把同样的概念精确地召唤到每一个与会者的脑海里;操作性定义层面,词语就是行动,只要有人说出一个词,就意味着有一系列的行动需要大家讨论。这才是从“书同文”到“思同词,词同意”。

除了对话语体系、对词语进行选择、清洁和定义之外,企业还会形成一些自己的词汇。所以,这些对于企业文化和运营管理至关重要的词汇,要编成一本《企业词典》,这是企业文化的基础,也是运营管理的基础。

关于企业词汇,每个企业应该都有一定的基础,只是在大家的习惯里,还没有形成一本真正的《企业词典》。所以,一个企业的文化,就有了“企业文化半径”,有的人在半径内,有的人在半径外。在半径内的,是耳濡目染时间长的,知道得多,理解得深;在半径外的,是时间短的,知道得少,理解得浅。等公司大了,离企业文化圆心远的,就会形成新的小圆心,新的亚文化,每一个分部都会有一个亚文化,这样就不能做到“寡过”了,就容易犯错误。

王莽与周公

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征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

所以,当政者制定礼制,一定要符合六条标准:

  1. 本诸身。也就是本之于自身,你自己首先得信,得遵守,得身体力行,在自己身上立个标准。万万不可认为这是拿去治别人的,治老百姓的,而不是治自己的,那就成了自欺欺人欺天下。这一条是做老板的最容易犯的,规章制度都是管员工的,而自己是“自由”的。反正你给大家发工资,也没谁来指责你。但是,你自己不率先垂范,基本上什么礼仪制度都搞不起来。
  2. 征诸庶民。征,是验证。一定要在老百姓身上验证过,是确实可行的,然后去真抓实干,而不是大家都跟着你嘴上说说。
  3. 考诸三王而不缪。就是要向上考证,对照夏禹、商汤、周文王的做法,一脉相承,和前人的经验没有违背。
  4. 建诸天地而不悖。与天地相参,依循天地自然的道理,无有违背。
  5. 质诸鬼神而不疑。也就是神鬼无欺。
  6. 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就是我立下的规制,出之有本,验之无不合,就算是百世之后的圣人,运用起来也不过是我这些道理,明白无惑。

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

所以,君子凡有动作,则议礼、制度、考文,都是既通乎天人之理,又兼有六事之善,“本诸身,征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不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这样就可以立天下万世之极,不光一世由之,而是世世代代所共由。

君子凡有所行事,则政教之施,都是经常不易之典章,不仅能施于当世,而且世世代代都守之为法度。

君子凡有所言说,亦是世世代代皆取之以为准则。

所以你的言行,若只能影响一世,那还不是真君子。你在君子的三重之道(礼议、制度、考文)上,没有达到上文说的六条标准。

所以居上位者,当你要行三重之道时,首先要问自己,我要制定的规章,是为天下人谋治世,还是满足我自己的权力需求?是靠我的威权才能实施,还是世世代代都能为天下法?

君子之道,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意思是,远方的百姓,悦其德之广被,人人向慕风义,都有仰望之心;近处的百姓,习其行之有常,人人欢欣鼓舞,就是自己身边的人,也无有厌烦之意。

有句俗话说:“仆人眼里无伟人。”因为他离你太近了,看到你吃喝拉撒,也是凡人一个,看到你七情六欲,也一点不少。所以他就不像远方的人那么崇敬你。而君子之道则不然,你离他越近,就会越崇敬他。因为他并不是靠一个“公关专家”在管理他的言行形象,他的中庸之道,本来就是推己及人,由近及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真君子并不怕身边人的审视,离得越近的人,越了解他,越崇敬他。这样的修为,不是装扮自己对外树立一个“光辉形象”,也不是克制约束自己搞得很累,而是诚意正心而已。君子不累,只是安而行之,从心所欲不逾矩。

这里我们就知道君子和伪君子的区别了。君子是修身的,离得越近的人越崇敬他,越远的就越弱。而伪君子呢,是靠公关形象,离得越远的人越崇敬他,越近的就越弱。

圣人的五条标准

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

圣人有五条标准:

一、聪明睿知,足以有临。

知,同“智”。临,是居上临下,做领导。

圣人聪无不闻,明无不见,睿无不通,智无不知,高过一世之人,方可居上而临下。

这是生知之质。圣人之品质,首先是天资,必是生而知之,安而行之。如前文所言,如果能做到学知利行、困知勉行,结果也是一样的。但是,唯有生知安行,才能成就圣人。因为只有生知安行,才能不学而能,不勉而中,没成本,没遗漏。否则一不小心,一不警醒,就会出问题。

二、宽裕温柔,足以有容。

这是圣人的仁德,宽广而不狭隘,优裕而不急迫,温和而不惨刻,柔顺而不乖戾,足以容蓄天下,包容万物。

不狭隘,不急迫,不惨刻,不乖戾,宽广为怀,这个我们也可以追求。

三、发强刚毅,足以有执。

这是圣人的义德。仁义之道,上一条是仁,这一条是义。

能奋发而不废弛,强健而不畏缩,刚断而不屈挠,果毅而不间断,则足以操守执持,不为外物所夺。

废弛、畏缩、屈挠、间断,这四条,就是常人不能成事的关键。要么半途而废,要么在困难面前畏缩,要么在压力面前妥协,要么有别的事打岔就间断,总之就是执守不了,坚持不住。而圣人就没这弱点。

四、齐庄中正,足以有敬。

这是圣人的礼德。

斋焉而极其纯一,庄焉而极其庄严,中焉而无少偏倚,正焉而无少邪僻,但凡处己行事,皆足以有敬而无一毫之慢。

圣人没有自慢之病,不会傲慢待人,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平易近人,让人如沐春风。但是,圣人也不会轻易搞才艺展示,或在年会上男扮女装,和大家打成一片,没个正形,而是始终“足以有敬”。

五、文理密察,足以有别。

这是圣人的智德。

圣人必能作文章,而且章美内蕴,理而脉络中存,密而极其详细,察而极其明辨,于是非邪正,分毫无差,明明白白。

所以圣人如果要作报告,必定讲人话,有内容,无事不清,无理不明,不会用空话、套话、废话来自欺欺人欺世。

至诚的生态系统

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

经纶,都是治丝之事。经是理其头绪而分之,纶是比其分类而合之。

天下之大经的经,就是常。大经就是伦常,就是五品人伦——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伦理。天下之大本,就是所性之全体。化育,是天地所以化生万物的道理。倚,是倚靠。

所以至诚者“夫焉有所倚”,皆至诚无妄,不会有所偏袒。自然之功用,夫岂有倚著于物而后能哉?不靠大家以为的那些东西。

这一段很本质。我们处理问题,总要判断很多形势,判断很多人的态度。但你往往会判断不清,或判断不准确、判断错误。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间的误解层出不穷,这正是因为,判断无非是些个推测,基本上错的多,对的少,判断本身就是误解最大的生成机制。有时你判断别人对自己不好,还会心生报复,其实人家根本没那回事。有时对方对你不太善意,而你至诚待之,他就转而善意了。

所以我们也要学会少去判断推测他人,少去根据对形势或他人的判断行事,更不要一心趋利避害,衡量得失。一切都在变,而你不要变,那好东西就会向你聚拢了。你只需凭着自己的至诚,凭着良知的大是大非去行,这是何等洒脱!

可以,这样对吗?不会处理错了吗?不会失败吗?当然会!人生本来就有得有失,你不能追求每一次都得。况且,今日之得,或许会导致明日之失,而今日之失,或许会带来明日之得。把时间单位放长,则得失之观大变。

抛弃得失浅见,唯至诚者,能进入天地之生长化育,能获得整个天地的能量,进入完全不同的生态系统和生长机制,这非趋利避害、患得患失者所知,这样就活在他人的想象之外了。

名气的价值观

《诗》曰:“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

锦,是五彩织成的衣服。絅,是禅衣。尚,是加。暗然,是韬晦不露。的然,是用意表现。风,是动,凡人行事之得失,都足以感动乎人,所以叫风。自,是由。

《诗经》说“衣锦尚絅”,什么意思呢?就是穿着锦绣的衣服,却在外面套一件朴素的禅衣罩着。这是为什么呢?因为锦衣文采太露,所以要遮盖一下。所谓“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要为自己而学,而不是为了让别人知道,学者的立心,就当如此。所以君子之为学,专务为己,不求人知,这才是真才实学,真人真心真本事。外面虽然尚絅,暗然韬晦,但毕竟里面有锦衣,实德、实力都在其中,时间久了,自然不能藏露,所以日渐彰显。

而小人的所谓“学问”呢?出发点就是动人视听,惑人心志,所以专事文饰。外面虽的然表现,但虚伪无实,里面的实德、实力都无法支撑,时间一长,他就撑不住了,所以日见消亡。

君子和小人在名声上的区别主要有三条:

  1. 君子不骗人,不贪心,不夸大。而小人夸大其实,欺世盗名。
  2. 君子深藏不露,却日益彰显;小人用意表现,但时间一长就撑不住。
  3. 君子担心别人对自己期望太高,而小人正要无限拔高对方的期望值,从中渔利。所以君子实胜于名,小人名胜于实。

后记 五个儒家论

我划分的五个儒家是:

  1. 周朝,孔孟的儒家。
  2. 汉朝,董仲舒的儒家。
  3. 宋朝,程朱理学。
  4. 明朝,阳明心学。
  5. 清朝,糟蹋儒家。

周朝,孔孟的儒家

孔子的思想,如果用一个词概括,就是他自己在《论语》里说的:“吾道一以贯之。”一以贯之的是什么呢?曾子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就是忠恕之道。

忠道,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你想要的,别人也想要,你想实现的,别人也想成就。忠道,就是成就他人。

这是什么啊?是领导力,是最重要的领导力!成功是成就自己,而成功之后,就是成就他人。或者说,在成功之前,你也要时刻想着成就他人。

中国的“忠道公司”,我觉得“海底捞”很典型,所谓“海底捞你学不会”,其实,他们的要点根本不在服务,在我看来,海底捞的核动力就是忠道,他们有一句话:“双手改变命运。”那些在乡下没读过几天书,来城市里打工的小孩,可以在海底捞成长为店长、高管,甚至CEO。张勇最关心的事,就是成就他们。我也向海底捞学了忠道的一句话:“创意改变命运”,于是成就了华与华的创意人。

所以儒家的“忠”,不是后来说的简单的忠君思想(后来的思想怎么来的,我们后面再说),也不是单方面的下对上的忠。就忠恕之道而言,讲上对下的忠还多些。西点军校讲领导力有一句话:“心里始终装着下属的利益,并且有能力让对方知道这一点。”这就是忠道。

所以作为一个企业家,你在大会讲话要大家忠于公司,大家当然是鼓掌拥护的。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你要问自己的内心,你是否忠于台下这一双双热诚的眼睛?

关于下对上的忠,孔子说:“君待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孔孟的忠君,是有条件的,是相互的。孟子还有一段狠话:

齐宣王问卿。孟子曰:“王何卿之问也?”王曰:“卿不同乎?”曰:“不同,有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王曰:“请问贵戚之卿。”曰:“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王勃然变乎色。曰:“王勿异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正对。”王色定,然后请问异姓之卿。曰:“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

异姓之卿,君有过则谏,不听则去。同姓宗室呢,就有责任“行伊霍之事”,给他换换位置了。

我们知道这个“忠”,不只是下对上,关键是上对下,老板要时刻问自己:我对自己的员工忠不忠?

忠,还有一个对客户的忠。《论语》里曾子有著名的三省——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这第一省,为人谋而不忠乎?对于我们今天来讲是什么呀?就是忠于客户。

朱熹说:“尽己之心曰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就是要尽心尽力。光尽力是不行的,一件事,你说“我尽力了”,就是推脱放弃了,要尽心了才是忠。现在我们老说做事走不走心,这就是忠!

,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忠是自己想要的,那就知道别人也想要。恕,是自己不想要的,那就知道别人也不想要,就不要加之于人。所以夫子之道,一以贯之,就是忠恕之道,就是将心比心。

孟子的思想,开篇就是义利之辨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梁惠王问:“老人家!您不远千里而来,一定能给我的国家带来很大利益吧?”

孟子一句话就顶回去了:“大王何必说利益,我这里只有仁义而已!您也只需要仁义,不需要利益。如果大王说‘怎样才对我的国家有利’,大夫也会说‘怎样才对我的家族有利’,一般士子老百姓也会说‘怎样对我自身有利’,上上下下,你想从我这儿取利,我想从你那儿取利,那国家就危险了。

“在拥有一万辆兵车的大国,杀掉国君的,必然是有一千辆兵车的大夫。在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小国,杀掉国君的,必然是有一百辆兵车的大夫。

“一万辆兵车的国家,那大夫就有一千辆;一千辆兵车的国家,那大夫就有一百辆;这都不算少了吧!但如果先利后义,那大夫不把国君的产业全夺去,他是不会满足的!

“从来没有仁者遗弃他的父母的,也从来没有讲‘义’的人却对他的君主怠慢的。大王只讲仁义就行了,为什么要讲利益呢!”

孟子讲的道理,其实非常简单,非常清楚。你琢磨别人的利,你手下的人也琢磨你的利,你就会拥有一个利欲熏心的团队。你对别人仁义,你手下的人也对你仁义,相互仁义,你就会拥有一个仁义的团队。

一般人理解不了义利之辨,因为他无法理解,人怎么能不要利呢?当然要利了!至于义,合乎利就要,不合乎利就放弃。

这个思想错在哪里?错在看问题的角度,把要义还是要利,从结果来看了,这是结果导向。他就没有多想一下,你要利,就能得到利吗?如果要利就能得到利,那也太容易了吧?孟子的角度,就是告诉你,如果你一心取利,就会祸起萧墙。

这就是义利之辨。

理解不了义利之辨的人,也理解不了“只问耕耘,不问收获”,这也是孟子的思想,叫“勿忘勿助”。

《孟子》说:“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必有事焉的事,张居正说就是用功。正,是预期其效,老是在问结果。必有事焉而勿正,朱熹解释说:“养气者,必以集义为事,而勿预期其效。”

心勿忘,勿助长也。

必有事焉,时时刻刻都不要忘了自己要做什么,每时、每刻、每事,都只管照既定方针原则去做。滴水穿石,日日不断,不要管什么时候有效果。不要学那拔苗助长的宋人。他担心禾苗不长,就去一棵棵把苗子拔高一些,拔得腰酸背痛,十分疲倦地回家对家人说:“今天累坏了!我帮助禾苗生长了。”他的儿子赶紧去一看,禾苗都枯槁了。

这一段话,震铄古今,留下一个成语,我们小时候都学过——拔苗助长。现在也每天都在干拔苗助长的事。

这段话还留下一个成语“勿忘勿助”,有人说这是道家练功的心法,练功嘛,你要照着师父教的去练,不能成天惦记着什么时候练成,这样永远也练不成。这里我们看到,勿忘勿助,是孟子的话,不是道家提出来的。

还有一个词,叫作不要“将迎意必”。你不要老期待着事情的结果一定会怎样,怎么还没成功啊?怎么功夫还没练成啊?怎么我还没赚到钱啊?然后就想怎样能加快,这样就会贪巧求速,拔苗助长,然后就会弯道超车——车翻了。

勿忘勿助,就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很多人也不接受这个思想,怎么能不问收获呢?这跟前面的义利之辨是一个道理,不是你问收获,那收获它就会来。我们不能结果导向地看问题,而是要因果导向地看问题。只问耕耘,是因为只有耕耘才有收获,你只管去栽培浇灌。不问收获,不光是因为问收获没用,还因为问收获有害。害处在哪里呢?就在于违背了勿忘勿助,干扰影响了你的耕耘。你一问收获,耕耘的功夫就间断了。你一问收获,就觉得进展太慢了,就要调整,就要拔苗助长,就把事情搞坏了。

这个思想,不仅在个人修养学习上,在企业管理上也是一样,就是结果导向还是因果导向,是管过程还是管结果,是围绕耕耘下功夫,还是围绕收获纠结。

结果导向,就是KPI考核。过程导向,主要是企业文化。我曾经带华与华团队去GE克劳顿管理学院学习交流,负责人跟我们交流说:在GE看一个管理者,不光是看他的业绩如何,更要看他是不是按公司要求的流程去做,有没有群策群力,动员大家的智慧去解决问题。如果没有按流程,没有群策群力,他就算自己搞定了,业绩再好,也不是合格的领导者。

为什么呢?领导者最大的任务,就是培养新的领导者,没有群策群力,老板一个人把活儿都干了,儒家思想把这个叫作“自用自专”,团队就没有得到耕耘,未来就不会有收获。一个组织,不能持续地裂变,产生新的领导者,这个组织就不能发展壮大。

老板一个人把事情都搞定了,别人都没参与,对于公司来说也是巨大的风险。哪一天他倒下了,或者离开了,这个团队就垮了。

一个公司,是一个知识体系,一个组织能力。要把个人的技能,变成公司的技术。公司的技术发展,技术创新,技术领先,包括业务技术和管理技术。如果公司里各个小能人,八仙过海,各有各的招,最终公司就什么招都没有,没有技术资产积累,没有传承,就不能基业长青。

要管理过程,而不是管理结果。你按公司的要求做了,大概率结果是好的,结果不好也是可以接受的,因为公司也不能将迎意必。要复盘调整,这也是作为一个组织在进步。如果你自己另辟蹊径搞定了,那是偶然的,不但不能成为组织能力,而且带来了组织风险。

在讲勿忘勿助和不要拔苗助长之前,孟子还讲了一个概念,叫集义而生。我们要集义而生,不要义袭而取。能集义,就能养气,养成“浩然之气”。

孟子说,浩然之气,是由正义的、经常的、持续的积累所产生的,是不能间断的。如果间断了,“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慊,是快意、满意。行有不慊于心,就是做了一件内心有愧的事。馁,是饥饿乏力,气不充体之状。就泄气了,气势没了。

非义袭而取之也——不是偶然遇上一件大仁大义的事,奋发励志搞一场,像搞突然袭击一样,就能得到浩然之气的。不管你曾经多么大仁大义,一旦做了一件内心有愧的不义之事,这浩然之气,一下子就泄掉了,气馁了。

这样我们就理解了孟子的话:“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不管多大利益,哪怕是得天下当皇帝的利益,但要我行一不义之事,杀一无辜之人去得到,我也不做。

真能做到?这么大的利益也不动心?你信不信?

这个,只能自己去体会,别当一句名言,跟着拍案赞叹。要切己体察,事上琢磨,体会体会为什么,想一想自己会不会也那样去做。

朱熹注解说,集义就像积善,就是要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合乎道义,一旦做了一件不义之事,因为自己心里知道,心里有亏欠,气就不足了。

集义,就是始终坚持原则,任何时候都不放弃原则,不因为利而放弃义。

要坚持原则,集义而生,就是始终守着常理。

举一个我自己的例子吧。

华与华是做咨询的,我们的业务态度,就是儒家思想,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直道事人,不枉道事人。什么意思呢?我是来行道的,不是来挣钱的,行道是耕耘,挣钱是收获。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我按我的观点来为客户做事,客户接受我的观点、我的方案,那就用之则行——你用我,我就行道。那客户不接受呢?就舍之则藏——你不用我的方案,我藏起来就是。这又叫“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不用就算了,我走。不能枉道事人,意思就是我不能去猜测揣摩老板想要什么,去迎合他,那就没有我的价值,我是在这里骗钱了。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这是孟子著名的“四端论”和扩充放大的原理。端,是萌芽,是头绪,是基础。

  1. 恻隐之心。人们看见小孩要掉到井里去了,怵惕恻隐之心马上就会出来,这是发之自然,不是人家勉强他的,所以好生恤死,是人之常情,如果可伤可痛的事发生在眼前,他无动于衷,那就不是人。
  2. 羞恶之心。如果自己做了不好的事,总会觉得羞耻;别人做了不好的事,总会觉得厌恶。此心也是人人皆有,没有就不是人。就算有自己不知道羞耻的,他也知道厌恶别人,那还是有是非观念。如果完全没有羞恶之心,那也不是人。
  3. 辞让之心。理所当辞让于他人的,都晓得推让。心安理得该拿不该拿都往自己家里搬的,那也不是人。
  4. 是非之心。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人人都知道,不知道的就不是人。王阳明举过一个例子,一个贼被抓住了,你骂他是个贼,他也不爱听,没有谁会觉得做贼很光荣。这就是还有是非之心,还有良知。

孟子的“四端论”,就是王阳明“致良知”学说的基础,小孩子要掉到井里的案例,也是王阳明引用得最多的。如何抓住自己的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不断放大自己的仁、义、礼、智呢?孟子和王阳明讲的都是一个心理学原理:专注就能放大。专注于仁,就放大了仁;专注于义,就放大了义;专注于礼,就放大了礼;专注于智,就放大了智。我们平时出的所有问题,都是因为太专注于自己的私心。这一节要反复体会!该专注的地方,死死抓住;不该专注的地方,不要太专注。

抓住善端,扩充放大,然后由内而外,由近及远,就是儒家的修身心法。成语“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都是扩充放大的原理。刘备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话人人都熟悉,我觉得,以这句话为座右铭,真正知行合一,切实笃行,就是修身最好的抓手。

以上是孔孟的主要思想。

汉朝,董仲舒的儒家

董仲舒最大的思想贡献是什么呢?就是“天人感应”和“三纲五常”。他提出了“君权神授”的思想,把神权、君权、父权、夫权贯穿在一起,形成了帝制神学体系,对中国的政治体制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三纲五常呢?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仁、义、礼、智、信。

这种说法完全扭曲了孔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说。孔子是立足于正理,倡导无论地位高低,都该依正理,尽本份。而董仲舒呢,把它扭曲为“下”无条件地服从于“上”的关系。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齐景公问孔子,要如何治国理政。孔子回答说:“君要像君,臣要像臣,父要像父,子要像子。”

孔子为什么对齐景公说这个呢?这是有针对性的,专门针对齐景公说的,这是“因病发药”。

我们还原一下齐景公的“病情”,看看孔子为什么给他发这个“药”:

齐景公的病,就是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父不像父,子不像子。他的故事,或者说破事儿,太多太多了,我们简单点说:

首先他就不像君,晚上高兴了,就跑出去找大臣喝酒,跑到晏婴家敲门:“晏婴晏婴!起来喝酒!”晏婴穿好见国君的礼服出来,问:“诸侯入侵了?国家出事了?让国君深夜来臣家里?”齐景公说:“没事啦!就是找你喝酒!”晏婴说:“宫中自然有人负责陪君上喝酒,我不敢陪。”于是就给他吃了闭门羹。

齐景公也不生气,转头去司马穰苴将军家,将军全副武装出迎,问:“诸侯入侵了?还是国内叛乱了?让国君深夜来臣家里?”

齐景公说:“没事啦!就是找你喝酒!”晏婴说:“宫中自然有人负责陪君上喝酒,我不敢陪。”又给他吃了闭门羹。

齐景公继续不生气,继续去找大臣梁丘据,梁丘据亲自奏乐,陪他胡吃海喝了一通宵。

这是君不像君。

父不像父呢?齐景公是个双性恋,男宠很多。他自己就长得特别帅。有一次,一个小臣来朝见,大概也是一个同性恋,抬头看了齐景公一眼,就看呆了,直愣愣地盯着看。齐景公大怒,问他为何如此无礼。小臣说:“反正不说是死,说了也是死,我就说了吧,您长得太美!”齐景公说:“你竟敢对我有非分之想!”于是要杀他。晏婴劝阻说:“这也不是死罪,算了吧!”齐景公说:“好吧,那让他来负责给我洗澡搓背吧!”你看,他就这个德性。

子不像子呢?齐景公没有嫡子,所以他一直不立太子,到临终时,在庶子中,又废长立幼,给齐国姜氏政权的覆灭埋下祸根。

最后说说这臣不臣。齐景公手下有三种臣,但他以为只有两种。一种是晏婴、司马穰苴这样的超级贤臣,一文一武,安邦定国;另一种就是梁丘据这样的宠臣奸臣弄臣,陪他寻欢作乐。齐景公自己很得意,你看,有人给我安邦定国,又有人陪我喝酒,多好!晏婴批评道:“英明的国君,只有良师益友,没有酒肉朋友,景公这样,只能勉强做到不亡国而已。”

他的劣迹是不足以亡国,却足以埋下亡国的祸根。因为他的朝中还有第三种臣——田乞,那是司马懿一类的人物,一直悄悄布局,收买人心,景公死后,政权便落入田乞之手,最终,田氏灭了姜氏,取而代之,齐国姓了田。姜太公的后代,就绝嗣了。

从《论语》这一段,我们看到了孔子和齐景公对话的语境和故事背景。而董仲舒就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句话从那个语境中抽离出来,放到另一个政治语境中去,建立了他的“三纲五常”学说。

董仲舒的思想,主要是超级政治家,不是儒家式的思想家,孔子、孟子,可以说在政治上都很单纯,都是一心要建立一个理想国,不是现实的政治家。而董仲舒就开创了“政治儒家”。

宋朝,程朱理学

从周敦颐的《太极图说》开始,形成了儒家的“创世纪”理论。《太极图说》全文一共两百多字,这是儒家的创世纪,理学的纲领性文件: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

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

唯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

故圣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故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这是融合了阴阳五行、道家和佛教思想的,杂糅的儒学创世纪。这些思想是孔孟没有、也不曾思考过的问题,可以说是儒学在宋朝的新发展。

周敦颐搞了这个儒家的创世纪,但并没有推出一个儒家的上帝,而是突出了人,“唯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人是万物之灵,圣人又是人中之灵,圣人就是儒家的神。圣人的神道呢,“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仁义就是神道。

理学的最后总结集大成者,是朱熹。朱熹的成就,是《四书章句集注》。概括说,学习理学,就是学朱熹。学朱熹,就是学《四书章句集注》。

四书,是《大学》《论语》《孟子》《中庸》这四本书,朱熹注解了《论语》和《孟子》,又从《礼记》中抽出《大学》和《中庸》两篇,合称“四书”,并写了《四书章句集注》,这是儒家思想的经典。我写的这个“讲透四书”系列,就是以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为标准,再结合张居正给小皇帝讲课的四书讲义。而张居正的讲义,也是以朱熹的集注为准的,只是给小孩子讲,讲得更浅显易懂,所以对我们非常有价值。除了这两位老师外,我还结合了清代的训诂大师,一是写《论语正义》的刘宝楠,二是写《孟子正义》的焦循,这样就确保我们学习理解的准确性。当然,还有学习态度——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不要道听途说,也不要擅自发挥添加。

《大学》是儒学入门的第一本书,开篇就讲三纲八目,确立纲目。三纲,是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八目,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共八条。

这八条目里面,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全中国人人都知道这句话,格物致知呢,知名度也接近百分之百。但是,中间还有一个诚意正心,就很少有人知道了。而这八条目是递进的,一环扣一环的,少一环就断片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原理,用西方的社会学原理来说,就是“模仿律”,《模仿律》是法国著名哲学家、心理学家、社会学家、法学家加布里埃尔·塔尔德的经典名著,提出一切社会行为都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模仿。他说,模仿总是在下位的人去模仿在上位的人,而且模仿一旦开始,就成几何级数放大。

这不就是儒家的扩充放大、风行草偃、率先垂范、上行下效、一人定国的原理吗?

修齐治平就是模仿律。认识这个基本原理,我们就知道,管理主要是管自己,把自己管住了,整个团队就都管住了。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一切都在自己身上求,一切都先要求自己!

怎么能做到要求自己呢?就靠诚意正心。

所以,没有诚意正心,一切都是空,断片了,连不起来。

,就是修身的基础。

《大学》里面还有两个重要思想,在下面这句话里面: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这句话里,有两个重要思想,一是止定静安虑得。你首先要知止,止于至善,然后你才能定,定什么呢?志有定向。志有定向之后,心就静了,就安了,就能考虑事儿了,就能有所得了。

咱们很多人不理解知止,什么叫止于至善呢?从志有定向就能理解了。知止,就是不往边上跑,只在自己的志向上永无止境。

孔子说“三十而立”,一般被误解为自立不啃老,错!这个三十而立,还是立志的立,前面还有一句“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十五岁立志学习,到三十岁才把这个志向立住了,不变了。

志有定向,对于公司来说,就是有明确的经营使命。柯林斯写《基业长青》,他说,基业长青的公司,都是有使命的公司。

儒家说:学习第一是立志

知识焦虑,也是因为没有志向,不断有新知识冒出来,怕自己跟不上,被时代抛弃,于是就焦虑了。如果志有定向,知道自己要干啥,也知道自己在自己的领域里,处在哪个位置,并且有明确的学习计划,这样就不会焦虑了。

第二个重要思想是: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这句话太深刻了!要随时能分清谁先谁后。为什么要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因为耕耘在先,收获在后!

能知行合一,每件事分清本末先后,就不会舍本逐末。

什么是中庸呢?程颐说:“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所以,中庸之道,就是追求极致完美,一点都不出差错,无过不及,恰到好处。这就是遵循永恒不变的定理,可为万世垂范。

我讲中庸,喜欢用美人来讲,方便大家理解记忆。《登徒子好色赋》说那美人“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还有《金瓶梅》里说“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这不是“中等身材”,而是“中庸身材”,是魔鬼身材,是精一不二的身材。

所以孔子说:“中庸不可能也!”没有人能做到,孔子也做不到。做不到,说它做什么呢?知道有这个标准,知道自己没做到,所以时刻警醒,努力去做。

《中庸》通篇,就讲一个“诚”字,讲“天下之至诚”。这就是《大学》的诚意正心。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什么是“性”?《中庸》第一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这是定义。

,可以说是天性,于人是良知良能的人性,于物是物理性质、化学性质的性质,是天性、天理之必然。率性而为呢,不是任性,是合乎天理、天性。最终达到尽性,天理无不尽其理,自己的潜能也无不尽其性。所以这里的性,也有性能的意思。

尽性靠诚,所以《中庸》说,唯天下之至诚能尽其性,能尽人之性,能尽天下万物之性。

诚就是尽心。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你尽心尽力地去做,就能知性,能尽性,能充分发挥自己,不为外物所移,不为私意所蔽。作为领导者,能知团队所有人之性,让团队所有人都尽性,都能充分发挥出来。作为国家领导人,能知全国人民之性,让全国人民都尽性,都得到充分发挥。还能知山川河流、一草一木、飞禽走兽、土壤空气之性,让天下万物都尽性,都处在最佳状态,得到最好的发挥,如此则可赞天地之化育,与天地并列为三,这就是超级圣人!所以知性就知天,无所不知。

学程朱理学,学四书,我们学什么呢?就是从《大学》的诚意正心,到《中庸》的至诚无息,就学一个“诚”字,掌握“诚”的基本原理和底层逻辑,切实笃行。

明朝,阳明心学

陆九渊提出了“心即理”,“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他气魄大得很,读书读到宇宙的解释:“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提笔就写下:“宇宙内事乃己分内事,己分内事乃宇宙内事。”

良知良能,就是靠常识判断,靠常识做事。常,就是庸,是不变之定理,也是一种中庸之道。

王阳明的思想“致良知”有两层含义,一层是道德上的致良知,一层是事功上的致良能。心学的根在孟子,王阳明说他是梦见孟子,才在梦中顿悟“致良知”之说。

  • 致良知的根在哪里呢?一是孟子提出的良知良能,二是孟子的四端论。四端论,是良知论,也是扩充论。四端就是良知,存养、扩充、放大四端,就是致良知。王阳明每次讲良知,都会引用孟子说的水井边的小孩这个故事。
  • 良能呢,就是不学而能,靠常识。怎么靠常识?我的观点是“两个拽紧”。一是始终拽紧出发的初心、本谋;二是始终拽紧最终目的。始终服务于最终目的,随时回到原点思考。我们解决问题,为什么会跑偏?就是因为忘了最终目的,也忘了出发的初心本谋,老在中间飘。

除了致良知、良知良能,王阳明的第二个伟大思想,就是知行合一。什么是知行合一呢?王阳明喜欢用“孝”来举例,他问弟子们:孝敬父母知道吧?弟子都点头说知道。王阳明说,你们不知道,你们只是知道孝敬父母这个说法,但不是真知道,你要去做了,才是真知道。你怎么做,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反馈,你做了多少,就知道多少,每个人知道的孝都不一样!这就是知行合一。就像你知道盐是咸的,糖是甜的,但要尝过才知道什么是咸,什么是甜。就像老虎吃人很可怕,人人都知道,但只有那曾经虎口脱生的人,那浑身发抖、心有余悸的人,才真知道老虎吃人是怎么个可怕。

这知行合一,就要运用在我们工作生活的每一件事情上,王阳明说,要事上磨练!这就是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最后一定是笃行,没有笃行,就是0。

清朝:糟蹋儒家

现在讲到第五个,就是那些“儒家的封建糟粕”。这些“糟粕”有什么呢?比如“二十四孝”。

比如郭巨埋儿,郭巨家里穷,吃不上饭,为了不把母亲饿着,他就和妻子商量,把儿子活埋了,少一张嘴,省出口粮给母亲吃。郭巨真是大孝子啊!他妻子也是大孝媳妇,两人就一块儿去要把儿子活埋了。于是又号召大家向他们学习。在这“孝文化”下,看来除了父母是人,不仅媳妇不是人,儿子也是可以随时牺牲的。这孙子,就成了奶奶的人血馒头。

比如卧冰求鲤,王祥是个大孝子,他母亲去世了,继母对他不好,总向父亲说他的坏话,害得父亲也对他不好了。但王祥还是孝,不仅孝敬父亲,而且孝敬继母。继母想吃鱼,他就去钓鱼,但是河水结冰了砸不开,他就脱光了衣服趴在冰面上,想用体温把冰融化,然后抓鱼给继母吃。他的智商就不讨论了,还是号召向他学习。

比如老莱娱亲,老莱子七十岁还在父母面前穿花衣服,学小儿哭啼,父母看了就很开心!老莱的父母什么趣味也不讨论了,还是号召大家向他学习!

孝文化的奠基者孔子,是怎么讲的呢?我们说两条,孝的最低标准和最高标准。先声明这“最低”和“最高”,是我根据自己的践行体会的一家之言,不是“标准答案”,你可以有自己的答案,因为知行合一嘛,你做了才有答案。

最低标准,出自《论语》: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

什么是孝呢?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为父母奉献任何东西,只要别让父母替你操心、忧心就行了!恭喜你!你已经是大孝子了!在不操心的标准上,还给你一个豁免条款,因为你是人,不是神,是人就要生病,你生病的时候,父母总是要忧心的。这属于不可抗力,因为自己生病让父母忧心,不算不孝。除此之外,上学不用让父母担心你不努力学习,不用操心你考不上大学,毕业不用父母操心你找不到工作,工作后不用父母操心你找不到媳妇,不用操心你买不起房子。总之啥都不用父母操心,你就是大孝子!

最高标准,是《论语》中的另一句话: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色难,最难是脸色。永远保持和颜悦色,不给父母脸色看,最难!有事的时候,年轻人抢着干,不让老人操劳。有酒食,先为长者陈设奉上,让长者先吃。难道这就算孝了吗?这不算。事亲的时候,最难的是始终保持愉悦和婉的容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厌烦和“礼敬疲劳”,没有“累觉不爱”,那才是最难的!

搞出“二十四孝”的,就是最不孝的人,因为他根本没有孝过,不去做,就没体会,没责任,随口胡说,反正是号召别人。

对于这种毛病,儒家也讲得很清楚,叫“索隐行怪”,又叫“舍其易者而不为,究其难者以为学”。简单的事不去做,就要搞出点高远的。还有一条“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会把自己儿子活埋,就不能宣传号召别人去活埋儿子;你自己不会卧冰求鲤,就不要宣传卧冰求鲤。“二十四孝”的每一条,都违背儒家的最基本的价值观。

“二十四孝”不是儒家思想。

学习什么样的儒家

应该说,就是学习孔孟、程朱、王阳明这三个。学什么呢?主要是学“学习学”,学自修,学领导力,学经营的王道。模仿孔子的“祖述尧舜,宪章文武”,我也给华与华的事业理论立了一个道统:

孔孟王道、阳明心学、孙子兵法、德鲁克哲学、熊彼特理论、华与华方法、持续改善。

人应该怎样学习和进步,就是学习学。儒家的学习学,就是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知行合一,下日日不断之功,滴水穿石。写作这一系列丛书的过程,就是日日不断、滴水穿石的过程,前后日日不断差不多四年,希望还能继续日日不断四十年。

学修身,就是行有不得,反求诸己,日三省吾身,日日改过,不二过。几句话就说完了。但是,知行合一,每做一天体会都不一样,惟精惟一,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学领导力,就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率先垂范;就是忠恕之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成就他人;就是至诚无息,唯天下之至诚,能尽其性,能尽人之性,能尽天下万物之性,则可赞天地之化育,厚德载物,化育天下。

学经营的王道,就是一切向内求,凡事彻底,滴水穿石,扩充放大,由内而外,由近及远,近悦远来。不为利欲所牵,不为外物所移,一心不二,致良知良能,而吞吐天下,穷极四海,包藏宇宙,无所不能。

不关心董仲舒的儒家,也不关心太极无极宇宙起源,因为学习在于切己体察,事上琢磨,在于日用常行,应事接物待人。跟日用常行,跟自己的角色工作生活没关系的,一律不关心。

不理会糟蹋儒家,那是典型的“包藏祸心,以惑下愚”。

也不去搞什么新儒家,比如揪住一句孟子的“民为贵,君为轻”,就讨论孟子的“民本思想”,进而去演绎“儒家的民主思想”,添枝加叶,扬短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