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宏杰
出版社: 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副标题: 全新修订升级版
出版年: 2014-5
页数: 296
定价: 39.8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曾国藩的正面与侧面
ISBN: 9787513903318
第一章 曾国藩一生的五次耻辱
曾国藩反思到,在官场上一再碰壁,碰得鼻青脸肿,不光是皇帝小心眼,大臣多私心,自己的个性、脾气、气质、风格上的诸多缺陷,也是重要原因。回想自己以前为人处世,总是怀着强烈的道德优越感,自以为居心正大,人浊我清,因此高己卑人,锋芒毕露,说话太冲,办事太直,当然容易引起他人的反感。他翻阅旧日信稿,发现了当日武昌告急时,他请求骆秉章发兵援救的一封信。写这封信时,他觉得字字有理有据,今天读来,却发现字字如锥如芒。信中称湖南、湖北“唇齿利害之间,此不待智者而知也”,不仅没有一点商量的口气,而且还略带嘲讽之意。
经过反复回忆,他越来越清楚地看到了自身的致命弱点:太自傲、太急切、一味蛮干、一味刚强。
曾国藩终于认识到,行事过于方刚者,表面上似乎是强者,实际上却是弱者。这片土地上真正的强者,是表面上看起来柔弱退让之人。所谓“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所谓“大柔非柔,至刚无刚”。中国社会的潜规则是不可能一下子被扫荡的。那些他以前所看不起的虚伪、麻木、圆滑、机诈,是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必需手段。只有必要时和光同尘,圆滑柔软,才能顺利通过一个个困难的隘口。只有海纳百川,兼收并蓄,才能调动各方面的力量,到达胜利的彼岸。
最能表现曾国藩“老奸巨猾”的,当属李秀成案的处理手段。
李秀成被俘之后,曾国藩首先对他进行攻心,套取他需要的资料情报。他几次面讯李秀成,虽称“讯”,却态度谦和,言语体贴。和李秀成交谈的过程中,他也表现出一种真实不欺、推心置腹的神态,对李秀成的才华表示赞赏,对他“误入歧途”则深表惋惜。李秀成为曾国藩的魅力所倾倒,在自述中说曾国藩“有仁爱”“有德化之心”,对他“恩情厚义”。从李秀成“昨夜深惠厚情”等话语来判断,曾国藩对李秀成应当有过暗示,比如许诺将为他向朝廷乞恩。这使李秀成抱有幻想,一时意志动摇,从而写下了数万言的自述书。
然而拿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之后,曾国藩迫不及待地违反了朝廷献俘北京的命令,提早在南京杀了李秀成。因为一旦将李秀成献俘到京城,湘军中一些不可告人的机密也许就会曝光。当然,提杀李秀成的过程仍然进行得周到而富于人情味儿。曾国藩特意派自己的高级幕僚李鸿裔面见李秀成,向他通报“国法难逭,不能开脱”,告诉他,将于当天将他处死。这一行动既表达了对李秀成的尊重,也展示了自己那“直言不讳”“开诚布公”的作风。曾国藩也并未按自己汇报中所说的那样将李秀成千刀万剐,而是斩首了事。事后将李氏之头传首诸军,尸体仍赏给棺材一具,进行葬殓。李秀成临死前对曾国藩仍然毫无怨意,说:“中堂厚德,铭刻不忘。今世已误,来生图报!”
曾国藩生平以“诚”自命,然而在向朝廷抄录李秀成自述时,他却多处作伪。经罗尔纲等人考证,曾国藩在李秀成原稿上进行了以下几处关键修改:
- 一是关于洪秀全死因。李秀成手迹本称“天王斯时已病甚重,此人之病,不食药方,任病任好,不好亦不服药也,是以四月廿一日亡”。说明洪秀全病死。曾国藩为了夸大曾国荃的战功,将这段话改为:“因九帅(曾国荃)之兵,处处地道近城,天王斯时焦虑,日日烦躁,即以五月二十七日服毒而亡。”以证明洪氏直接死于曾国荃的军事压力之下。
- 二是李秀成被俘经过。李秀成是在只身一人逃难的过程中,被“两个奸民”捉获,解送清营。如果照此汇报,则李秀成之被俘,与湘军本无关系。曾国藩却在原稿上,用朱笔把“是以被两个奸民”七字勾去,将“获拿”两个字对调,改为“遂被曾帅官兵拿获”。到抄送清廷及付印时,又改为“遂被曾帅追兵拿获”。
- 三是李秀成冲出天京的时间。李秀成的原话是:“初更之后,舍死领头冲锋,由九帅放倒城墙而出,君臣舍命冲出关来。”而曾国藩用墨笔把“初”字改为“四”字,把“初更”改为“四更”。初更是傍晚十九时至二十一时之间,天刚黑,就被太平军冲出,曾国荃是要受处分的,而改到四更(第二天一时),就减轻了他的责任。
- 四是删改“天朝十误”之“第十误”。《李秀成自述》中总结了太平天国政治的十大失误,第十误原稿为“误立政无章”。曾国藩将这一条改为:“十、误不应专保天京,扯动各处兵马。”这样一改,不但夸大了曾国荃攻克天京的首功,而且把李鸿章攻陷江苏和左宗棠攻陷浙江之功都解释为太平军把江、浙的军队调回保卫天京。
吴方在《传送思想的能量与局限——由曾国藩看历史的来龙去脉》中,对曾国藩的复杂性有过精彩的分析:“以‘王霸杂术’持身、用人、施政、御军,曾国藩的成功主要在于他把握住了传统政治文化的精髓,有原则也有灵活性,亦即宗经而不舍权变。他有‘两手’‘三手’而不是只有‘一手’……降及晚清,这种‘两手’式的格局(儒学法家化或者儒法合流一表一里),又由曾国藩来实践了一回。
曾国藩早年是一个典型的愤青,单线思维、唯我独革、愤世嫉俗、矫激傲岸。做起事来手段单一、风格强硬、纯刚至猛、一往无前,因此处处碰壁,动辄得咎。中年以后,曾国藩终于在与世界的战斗中变得圆融了。然而这种圆融不是他本性中所有,是靠不屈不挠的精神从一次又一次跌倒中悟出来的,是从质朴刚正中生发来的。这是曾国藩和别人的不同之处,所以他的圆融是以质朴刚正为基础的,和世俗的油滑机智比,其境界力量不可同日而语。历经千折百磨之后,曾国藩的初心并无任何变化,他的志向仍然是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他不再认为通过雷霆手段能迅速达到目的。然而他相信通过浸润之功,日将月就,还是会实现这个理想的。他说:“风俗之厚薄奚自乎?自乎一二人之心之所向而已。”也就是说,整个社会风气,可以由一两个有权、有位、有德之人提倡,就可以由上而下,由此及彼,带动天下人皆向义向善。“此一二人者之心向义,则众人与之赴义;一二人者之心向利,则众人与之赴利。众人所趋,势之所归,虽有大力,莫之敢逆。”
他的计划是从自己做起,浸润周围,培养出一批正人君子,占据要津,通过这些人逐渐影响整个社会风气,实现社会的良性发展。他在给胡林翼的信中说:“默观天下大局,万难挽回,侍与公之力所能勉者,引用一班正人,培养几个好官,以为种子。”因此曾国藩在做官的同时,还花了大量时间精力用来育人,对自己的属下亲信进行道德学问方面的培养,用心之深,用力之勤,在中国历史上无人可比。
第二章 既生左何生曾:曾左一生恩怨考
曾国藩下过一段扎扎实实的克己之功,以理学为武器对自己“天赋之性”进行过深刻的反省和系统的纠正。居京十多年里,曾国藩所做的最主要的事其实就是脱胎换骨,脱掉自己身上的“自我中心”“高己卑人”,换上“诚恕”之心、谦虚之道。他的胸次日益扩展,性格日益宽厚,到与左宗棠初次会面时,他已经从一个血气方刚、凡事必争的青年变成了一个涵养极好、遇事忍让的中年人,对朋友之道颇有见地。他认为交友贵雅量,要“推诚守正,委曲含宏而无私意猜疑之弊”。他总结说,对朋友,首先要诚,“凡人以伪来,我以诚往,久之,则伪者亦共趋于诚矣”。第二是敬,“至于与人交际之道,则以敬字为主”。第三是恕,“我要步步站得稳,须知他人也要站得稳,所谓立也。我要处处行得通,须知他人也要行得通,所谓达也。
晚年曾国藩的心事,早已达到看破功名、跻身圣域的境界。在他晚年,念念不忘的只有责任二字,至于浮名,他确实是可以置之笑谈之外的。处理天津教案,他分明就是以自己的名声为代价,换得了国家的平安。
曾、左晚年这最后一次交集,确实头一次感动了左宗棠。左宗棠第一次对曾国藩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敬重和钦佩。在此之前,左宗棠是戴着“科举情结”和“瑜亮情结”这两副有色眼镜,一直认为曾国藩是一个以术制人的伪君子,至此才彻底推翻了自己的判断。这是曾、左关系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在林林总总的祭文挽联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一副,是当时身在西北前线的左宗棠派人千里迢迢送来的,其文曰:
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
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
更为令人意外的是,在对联后面,居然署的是“晚生”二字。曾、左二人通信,从左宗棠为布衣时起,都是称兄道弟,左宗棠从不肯让一步。在曾国藩官拜大学士后,按惯例,左宗棠对曾国藩须自署“晚生”,左宗棠却说:“惟念我生只后公一年,似未为晚,请仍从弟呼为是。”所以左宗棠从来没对曾国藩称过晚生,这也成为当时官场上一则趣事,因此谁也没想到左宗棠会在挽联上署“晚生左宗棠”。
听说曾国藩去世的消息,左宗棠是十分震惊的。他以前没听说曾氏有致命的大病,且六十二岁对于当时养尊处优的阶层来说,并不算长寿。他没有想到,曾、左之间的恩恩怨怨,这么早就结束了。也许在奏折中写上“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几句时,他就已经有与曾国藩和解的想法了。一方面由于军事匆忙,另一方面,他以为时间还长。没想到,机会永远失去了。
第三章 曾国藩是如何“脱胎换骨”的
马斯洛将人的需求分成五个层次。第一层是食色性也,第二层次是安全的生存环境,第三层次是人际交往的需要,第四个层次是功名荣耀、出人头地,最后一个层次是自我实现。所谓自我实现,就是将自身的生命能量燃烧到最充分,把自己变成一个大写的人。
儒学的圣人理想,基本上可以类比为马斯洛所说的“自我实现”。
有的人,一生被物欲所禁锢,如同被困在圈中的猪,终生没能清醒。有的人,意识到了醒来的必要,但终生处于一种“勤奋地懒惰着”的状态,一生想用力力不足,想振刷刷不清,在关键处突破不了。其原因固然有很多,但根本原因是对自己下不了狠心,不能毅然横起,扫绝一切罗网。
他一生最推崇的品质就是 “有恒”。曾国藩一生不断强调恒之重要性,他说:“有恒为作圣之基。”他在写给几位弟弟的信中说:
凡人做一事,便须全副精神注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见异思迁,做这样,想那样,坐这山,望那山。人而无恒,终身一无所成。
在一次又一次的反复磨炼中,曾国藩的气质性格渐渐发生着变化。他做事越来越有恒心、有毅力,即使后来在军事生活中,每天只要有时间,他就坚持读书、写作。他待人接物越来越宽厚、周到、真诚,朋友一天比一天多。他的品质越来越纯粹,站得越来越高,看得越来越远。经过无数次反复较量,到四十六岁后,他终于对自己的恒心比较满意了,他总结说:
四十六岁以前作事无恒,近五年深以为戒,现在大小事均尚有恒。
第六章 既清又浊的总督生涯
自诩为“好汉”的曾国藩在晚年失去了当年的豪气。悲观和失望成了他晚年生命的主色调。他经常和身边的幕僚赵烈文谈起清朝的前途,有一次他说:“京城水泉皆枯,御河断流,朝无君子,人事偾乱,恐非能久之道。”“吾日夜望死,忧见宗社之陨。”就是说,我那次去北京见皇帝,发现京城许多地方泉水都枯竭了,连御河都断流了。这是不好的征兆。现在,朝中没有正人君子,用人行政一片混乱,看来这个王朝,挺不了几天了。我真想早点儿死,不想活着看到王朝灭亡。
他还在家书中对弟弟曾国潢说:
诸事棘手,焦灼之际,未尝不思遁入眼闭箱子之中,昂然甘寝,万事不视,或比今日人世差觉快乐。
也就是说,工作压力太大的时候,他很想直接躺到棺材里去,人死了就能心安理得地好好休息了,那样还比活着更快乐些。
曾国藩之所以如此绝望,是因为对大清王朝的现状深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