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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俊的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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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华思想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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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德] 叔本华 
出版社: 上海人民出版社
译者:  韦启昌 
出版年: 2008-10
页数: 328
定价: 34.0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叔本华系列
ISBN: 9787208081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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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教育

由于我们智力的本质所使然,概念应该来自于我们对事物的直观认识,中间经过抽象这一过程。因此直观认识是先于概念知识的。如果我们确实以这一顺序认识事物——就像那些自己的亲身经验就是自己的都是和教材的人一样——那么,我们就会知道得很清楚:我们的哪些直观认识隶属于我们所掌握的哪一个概念,并被这一概念所代表。我们就会对这两者都了如指掌,并因此能够得心应手地就会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情。我们可以把这种认识事物的程度和方法称为自然的教育

相比之下,人为的教育就是在我们还没有对这一直观世界获得某种泛泛的、普遍的认识之前,就通过阅读、授课等手段,强行把概念塞进我们的脑袋。经验随后会为这些概念提供直观认识,但是,在此之前,我们会在运用这些概念时出现失误。这样,我们对人、事的看法、判断和处理都会出现错误。教育也就以这样的方式制造出偏差、扭曲的头脑。因此原因,我们在青少年时代努力学习、大量地阅读,但随后在踏入社会时,我们却表现得有时像个怪人,有时又跟一个白痴差不了多少。

一个人认识力的成熟,也就是说它所达致的完美,就在于他所掌握的总体抽象概念与他的直观认识能够精确地联系起来。这样,他头脑中的每一个概念都直接或者非直接地以他的直观知识为基础;他的概念也只有这样才具备了真正的价值。同样,认识力的成熟也在于他能够把获得的直观知识纳入正确和适当的概念之下。

论天才

天才与只是人才、能人或者干才的区别就变得泾渭分明了。后者的优势在于其更灵活、更准确的推论知识, 而不是直觉和直观知识;具备这种能力的人,思考比常人更加快捷和准确。相比之下,天才所直观看到的是一个迥然有别于其他人所看到的世界,虽然这只是因为天才对同样摆在所有人面前的这一世界看得更深而已。而这又是因为这一世界在天才的头脑里得到更为客观,因而更为纯净和清晰的反映。

智力只是用以发现动因的工具,这本来就是智力的天然使命。所以,它在事物中所看到的本来就不是别的,而只是这些事物与意欲之间直接的、间接的,或者只是有可能的关系。

对于常人来说,他们智力认识的范围虽然扩大至事物与他们的意欲间接的、甚至是可能的关系——这些认识的总和也就构成了他们的总体有用知识——但甚至这些认识也还只是局限于关系方面。因此,在常人的头脑里,并没有事物的完全纯净和客观的图像, 因为常人的直观认识能力一旦没有受到意欲的推动而活跃起来,它就会变得疲倦、懈怠。这是因为他们的智力并没有足够能量可以自发地、在缺少目的的情况下纯粹客观地认识这一世界。

事物的真正本质首先展现给直接观照,虽然那仍然只是有条件的。一切概念、一切经过思维的东西,的确就只是抽象而已,因而就是源自直观的部分表象,是在我们的思维中去掉了某些东西以后的产物。一切深刻的认识,甚至严格意义上的智慧,都根植于对事物的直观认识。

不过,如果我们的直观认识总是局限于现实存在之物,那么,直观知识的素材就会完全受制于偶然,而偶然却极少在合适的时间为我们带来合适的事物,对这些事物的安排极少符合我们目的的需要,并且这些事物通常都是以残缺不全的样子呈现在我们的眼前。因此原因,根据我们对事物的深刻认识和传达这一认识的作品的需要,我们需要想象力的帮助以捕捉、固定、补充、安排、描绘和随心所欲地重现生活中所有有意义的画面。想象力作为天才的一个不可缺少的工具,其巨大价值就在这里。

因此,虽然天才固有的和根本的认识方式是直观认识,但个别的事物却完全不是直观认识真正要审视的对象;它的真正审视对象是在个别事物中表达出来的柏拉图式的理念——从个别看到普遍——这正是天才的根本特征。

直观认识事物的理念是以这一点为前提条件:认识者是认识的纯粹主体,也就是说,意欲完全从意识中消失。天才的认识方式在本质上脱离了所有意欲活动以及与意欲活动有关的事情。由此可以得出这一结论:天才创作的作品并不出于某一目的或者人的主观随意,天才在创作作品时其实受着一种本能必然性的指引。

天才的表情——这是所有禀赋极高的人都有的明显的家族式的相似地方——则让我们分明看出, 智力从为意欲的服务中解放出来,认知活动压倒了意欲活动。 因为一切痛苦都来自意欲活动,而认知本身却是不带痛苦和愉快的,所以,这使天才人物高耸的额头和清澈、直观的眼神——因为它们没有屈从于意欲及其需要——带上了一种巨大的、好像脱离了尘世的喜悦气质。

意欲——这是智力的根源——反对智力从事任何与意欲的目标无关的其他事情。所以,只有当智力脱离了这一根源的时候——哪怕这只是暂时的——智力才有能力对外部世界进行纯粹客观和深刻的认识。 只要智力仍然受到意欲的束缚,那智力是无法凭一己之力活动起来的。只要意欲(利益)不把智力唤醒并驱使它行动起来,智力就会昏昏欲睡。一旦意欲唤醒并驱使智力展开行动,那智力就会根据意欲的利益非常妥当地了解清楚事物之间的关系。精明人就属于这种情形,但他们的头脑智力也必须始终保持被意欲唤醒的状态,亦即必须受到意欲活动鲜明生动的刺激、鼓动。不过,这种人也正因此没有能力认识事物的客观本质;因为意欲活动、目的打算使这种人的智力变得片面,他们只看到事物中与意欲和目的相关的一部分,其余的部分消失不见,部分则被歪曲以后进入意识。

只有当智力摆脱了意欲活动的控制,自由面对客体,并且在没有受到意欲驱动的情况下仍然保持异常活跃时,世界才会连同其真正色彩和形状、全部和正确的含意一并出现。当然,出现这种情形有违智力的本质和使命;所以,这种情形在某种程度上是非自然的,因此,也是相当稀有的。不过,天才的真实本质也正在于此,也只有在具备天才的人的身上,上述状态才会高度和持续地出现;但对于其他人,只有与此近似的情形才会偶然、例外地发生。

在整个生物界中,我们可看到意欲与智力的逐级分离。到了天才这一级,意欲与智力的分离达到了最高程度:智力与它的根源——意欲——甚至会达到完全分离,智力因而变得完全自由,而表象的世界也就首先由此完美地客体化。

一个人的智力总会集中在这个人真心关切的地方。因此,只有为数极少的非一般人物——他们真正关心的不是个人和实际的事务,而是客观的和理论性的东西——才可以认识事物和这一世界的本质性的东西,也就是说,至高的真理,并且以某种方式把这一认识重现出来。

根据我们对天才的真正本质所作的描述,只要它意味着智力摆脱了为意欲服务这一天职,从而自发地活动起来,那它就是违反自然的。因此,天才就是智力不忠于自己的天然职责。平常人的智力因为受到为意欲服务这一目标牢固的束缚,所以,智力只是忙于接收和处理动因。

由于大脑和神经系统发育程序的原因,他们拥有的智力超过意欲,后者也就是爱慕、欲望和情欲。这是因为智力与大脑是同一的,同样,生殖系统与最激烈的欲望也是同为一体。故而我把生殖系统名为意欲的焦点。这是因为在儿童期,这生殖系统的可怕活动还处于沉睡状态,而大脑的活动已经相当灵便、活跃,所以,儿童期是无邪和幸福的时期,是生命中的天堂和失去了的伊甸园。

伴随着青春期的到来,性欲就出现了;意欲也就逐步取得了上风。在以求知好学、理论探索为主的儿童期过去以后,接下来的青年期充满着骚动不安,人们一会儿冲动、暴躁;一会儿又悲伤、忧郁。随后就进入了激烈和严肃的成人期。正因为小孩没有那种孕育着不幸和灾祸的欲望,所以,他们的意欲活动节制有度,并屈从于认知活动;由此也就产生了儿童期所特有的无邪、聪明、理性等特质。

事实上,每个小孩都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天才,而每个天才都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孩子。

论美

幸福、满意的本质是否定的,也就是说,它们只不过是痛苦的终止;但痛苦的本质却是肯定的。因此,当所有意欲活动从意识中消失以后,留给我们的就是愉悦的状态,亦即没有任何痛苦。

作为意欲的世界是第一位的,而作为表象的世界则是第二位的。前者是欲求的世界,因此也就是充满花样繁多的痛苦和不幸的世界。但后者却就其本身而言是没有痛苦的;此外, 表象世界还包含了让我们一饱眼福的景观,一切都是那样的意味深长,起码很有娱乐性。

心理散论

每一种动物,尤其每一个人,如果要在这一世界生存和发展,那就必须获得某一合适比例的意欲和认识力。大自然越是精确地为他(它)作出了这方面的安排,那他也就越能安全、适意地度过自己的一生。而大概接近正确的程度也足以保护他免遭毁灭。当然,上述合适和正确的比例有其一定的幅度。下面就是在这一方面获得认可的标准。因为认识力的天然使命就是为意欲照明道路,并为其指引步伐,所以,意欲的内在冲动越厉害和激烈,那这一意欲所配备的认识力就必须越完善和敏锐。只有这样,强烈的渴望和欲求、炽热的激情、剧烈的情感等才不至于把人们引入迷途,或者驱使人们作出欠缺考虑、铸成大错的行为,或者走向毁灭。

精神上的惊恐、不安会引起心的颤动,而心的颤动又会引致精神上的惊恐、不安。悲哀、焦虑和情绪骚动会妨碍或者破坏人体的生命程序和机体功能,这些会反映在血液循环、消或者排泄方面。反过来,如果由于身体原因而导致心脏、大肠、血脉、储精囊等某个部位的工作受到干扰、阻碍,那就会产生情绪不安、焦虑害怕、郁郁不乐和没有来由的哀伤,亦即处于人们称之为疑心病的状态。正因如此,内心愤怒会使人咆哮、跺脚和做出激烈的手势动作;而这些身体的动作表示反过来也会增添愤怒,或者煽起这股愤怒,使它一触即发。所有这些几乎不用我多说,都有力地证实了我的这一论断:意欲与身体两者是一致的,是一个统一体。根据这一论断,身体不是别的,它只是意欲在头脑的立体直观中呈现自身而已。

人们把发生的许多事情归之于习惯力量,其实这里面真正的原因就是:我们原初的、与生俱来的性格是持续如一、不可改变的。 因此,在相似的情形下,我们总是做出同一样的事情, 而这样的事情不管是第一次做,或是第一百次做,都是遵循着相同的必然性。然而 真正的习惯力量,却是建立在懒惰、迟钝或者惯性之上,它希望免去我们的智力、意欲在做出新的选择时所遭遇的麻烦、困难,甚至危险。这种懒惰、迟钝和惯性让我们每天都做着昨天做过的、已经做了百次之多的事情,并且, 我们也知道这样做所达到的目的。

不过,事情的真相藏于更深的层面,我们不可以停留在乍一眼看上去的情形,而应该以其本来的意义理解个中的真相。

突然获知我们交上了某一特大好运会轻易造成致命的后果,我们感到幸福抑或不幸福只在于我们所期望得到的和我们已经实际得到的这两者所构成的一个比例数字。我们不会把已经占有的,或者预先就可以肯定会得到的好东西认为是好东西。这是因为所有的快感乐趣其实只是否定的,它只是消除了苦痛以后产生的效果;而苦痛或者祸害却是肯定的——它直接就能被我们感觉得到。在拥有某物或者有了确切能够拥有某物的前景以后,我们马上就提升了期望,我们接纳更多拥有物的能力也就提高了,在这方面的视野也就被拓宽了。如果由于持续不断的不幸,我们的心情备受压抑,期待和要求也已降至最低,在这时候,突如其来的好运会让我们无力承受。也就是说, 这一大好运没有得到原有期望和要求的中和,那它现在似乎就产生着肯定的效果,也就是以全部力量造成效果。这样,它就会胀裂我们的情绪,亦即造成致命的结果。由此才有了这众人皆知的小心谨慎的做法:首先,让这个人对自己实际已经交上的特大好运产生希望,然后给他描绘实现了这一希望的情景,最后才是一点点、逐步地把这消息传达给他。这样,每一步的做法就通过提高这个人的期望、使消息的内容成了意料中事,卸去了这一消息所能产生的力度,并继续保留期望的空间。根据所有这些,我们可以这样说:我们消化好运的肠胃是没有底的,但它的人口处却是狭窄的。对于突然降临的不幸,上述却并不完全适用。在听到关于不幸的消息时,希望始终在对抗着这一不幸,于是,不幸的消息造成致命效果的情形要少得多; 而在遭遇好运时,恐惧却并没有扮演相类似的抗衡角色,我们本能地更加倾向于希望,而不是恐惧,就犹如我们的眼睛自动 地转向光明而不是黑暗一样。

作为自在之物的意欲,是构成一切生物的共同材料,是事物的普遍元素。意欲是我们与所有人,甚至与动物和其他更加低级的存在形态都共同拥有的东西。在意欲方面,我们和万物是一样的,只要它们充满着意欲。在另一方面,一种生物赖以优越于另一种生物,一个人赖以优越于另一个人的却是认识力。因此,我们要表现出来的东西应该尽可能地局限于认识力方面,只有认识力才可以显现出来。这是因为意欲既然是我们共有的东西,那它就是所谓俗的东西。根据这一道理,意欲的每一次激烈显现都是“俗”,也就是说,它使我们降格为种属的一个纯粹标本、范例而已,正是在这个时候我们显示了种属的特征。因此,所有的愤怒都是俗;所有的纵情狂欢、所有的仇恨和恐惧,一句话,每一种情绪,亦即每一意欲的活动,当它变得那样强烈,以致在我们的意识里远远地压倒了认识力,使我们变得更像是一个意欲着的生物,而不是一个认识着的人——在这时候,我们就都是俗。一旦屈从于诸如此类的情绪活动,哪怕是最伟大的认识天才也会变成一个最普通的凡俗之人。相比之下,谁要是希望成为超凡脱俗,亦即伟大,那他就绝对不能允许意欲占据优势的活动完全占据他的意识,哪怕他受到极大的诱惑要这样做。

我们的智力能够集中其力度,抑或松懈、无力,决定了生活呈现在我们眼里的样子。如果我们的智力属于前一种情况, 那生活就会显得短暂、渺小和匆匆即逝;生活中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我们为之激动,相反,一切都是无足轻重的,甚至快乐、财富和名声也是这样。我们对生活甚至会形成这样的看法:无论一个人如何遭受过失败,他也不会真的在这方面失去很多。但如果智力属于后一种情形,那在这种智力的审视下,生活就反而显得漫长和重要,一切都是马虎不得,但又充满艰难,我们因此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以争取快乐,跃跃欲试地要大展一番拳脚,并确保占有从搏斗中获得的战利品。对生活的后一种看法是形而下的,亦即格拉西安所说的“对生活太过认真”。而前一种观点却是超验和形而上的,对此奥维德的“一切并不那么重要”(《变形记》)是不错的表达。但柏拉图的这一句话把这种观点表达得更好:“没有什么人、事值得我们为它如此烦心。”

第一种看法的产生,其实是因为在持这种看法的人的意识里,认知取得了主导地位。这样,认识力就不再纯粹为意欲服务,而是被用以客观地理解生活的现象;它也就不可避免地看清楚了生活现象的徒劳和虚无。而在持第二种观点的人的心理意识,意欲占据了优势,认识力存在的目的纯粹是为意欲照明目标以及通往这一目标的途径。一个人的伟大抑或渺小,全在于上述哪一种观点在意识里取得优势。

智慧不仅标示了理论上的完善,而且,还包括实践中的圆满。我给予智慧的定义就是:对整体和普遍的事物能有一个完美和正确的认识,这一认识完全渗透在一个人的身上,它指导着这个人的一言一行,甚至在他的一举手、一投足也充分显示出来。

人们身上一切原初的,因此也就是真正的东西,就像自然力一样无意识地发挥作用。经过了意识的东西,也就因此成为了表象(思想图像)。因此,把诸如此类头脑中的表象形之于外也就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表象的传递。据此,一切真正的和经受得住考验的性格、精神素质从一开始都是无意识的;也正因为这样,它们才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意识做出的事情都是经过一番补足和带有目的的;所以,这类行为已经变成了造作,亦即欺骗。一个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所完成的事情是不费吹灰之力的,这却是任何努力都无法代替的。原初、自发的观念、思想就属于这一类东西——它构成了一切真正成就的根基和内核。因此,与生俱来的才是真正的和无懈可击的。任何人如果想成就某样事情,就必须在他所从事这一工作的时候——不管这是商业、写作抑或教育——在不认识个中规律的情况下遵循着规律。

由于高兴和悲伤并不是头脑中的表象,而是意欲所受到的刺激,所以它们不会停留在记忆的地盘,我们也无法回想起那些刺激本身,也就是说,我们不能重温它们。相反,我们只能回想起当时与它们相伴的头脑里的表象,特别是在当时由高兴或者悲伤情绪所引发的说话和表现。我们只能通过当时这些表达以测量当时那些感情。所以,我们对高兴和悲伤的回忆总是有欠完美;在事过境迁以后,我们就会对当时的高兴和悲伤无动于衷了。这就是为什么每当有时候我们重温过去的快意或者苦痛时,我们都总是无功而返,因为这两者的真实本质存在于意欲。而意欲,就其自身而言,是没有记忆的。记忆是智力的一种功能,而智力,就其本质而言,就是提供和保留纯粹的表象而已,但这些不是我们现在讨论的主题。奇怪的是,到了糟糕的日子,我们都能生动地回想起过去的幸福时光;但在美好日子里,我们对糟糕的时候却只有相当不完美和冷冰冰的图像。

直观形象比纯粹的概念更能牢固地留在我们的记忆中。所以,那些有想象天赋的人比常人更加容易学到语言,因为他们把所学的词语马上与相对应的事物的直观形象联系起来,而其他人则只是把所学的词语与自己语言中的字词联系起来。凡是我们想留在记忆里的东西,我们都应尽可能地把它们还原为某一直观形象,不管这直观形象是直接的,抑或只是某一个例子、一个明喻、一个类比或者其他别的东西。这是因为我们的记忆能更牢地抓住一切可被直观之物,而不是只在抽象思考中的东西或者只是纯粹的字词。所以,我们所经历过的事情比起我们阅读过的事情更容易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论命运

深藏不露的必然性与偶然性结合在一起,由此产生出这样一种深不可测的引导力量——这是一个大胆的假设,最有力促使我们做出这一假设的是考虑到这一事实:每个人所具有的确定和独特的个性——它包括体质、道德、智力方面,对于这个人来说就是全部的一切,并因此肯定出自一种至高的形而上的必然性——同时却又是这个人父亲的道德性格、母亲的智能和双亲的身体结合所导致的必然结果,而双亲的结合一般来说都是明显由偶然情况所致。所以,我们不得不把必然性和偶然性最终结合在一起,或者说,我们无法抗拒地只能做出把这两者结合在一起的道德与形而上的假设。要对这两者合为一体的根源获得一个清晰的概念,我认为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这样说: 它就是古人所说的命运,也包括了人们对“每个人都有一个守护神”这一说法所理解的内容,以及被基督徒崇拜为无所不能的上帝。

大自然的原始自然力深沉、盲目——我们的行星系统就出自这些原始力的相互作用——随后出现在这世界至为完美的现象界的生存意欲早就在这些原始自然力的内在起着运作和主导的作用。从一开始,生存意欲就已经通过严格的自然法则,为着自己的目标而奋斗, 并为建立这一世界及其秩序打下了基础。例如,它通过最偶然的一次推进或者摆动就永远地决定了黄赤交角和自转速度,而最终导致的结果必然表现了生存意欲的全部本质,这恰恰是因为在那些原始自然力的活动中,生存意欲就已经在发挥作用了。同样,决定着一个人的行为的大、小事件,连带引出这些事件的因果关联,也只是意欲的客体化表现——这意欲与展现在这一个人身上的意欲是同一样的东西。由此可见——虽然这仍然相当于雾中视物——这些事件必定与这个人的特定目标协调、吻合。在这一意义上,它们也就构成了那种指引个人命运的神秘力量,并被寓言式地称为这个人的守护神,或者,决定着他命运的上帝。从纯粹客观的角度考虑,毫无例外包罗万象的正是并将继续是普遍的因果关联。由于这种因果关联的作用,一切发生的事情都以严格和绝对的必然性发生。这种因果关联取代了那种对主宰世界的力量纯粹神话式的理解,并的确有权利称得上是主宰世界的力量。

“偶然”意味着彼此没有关联的事情在时间上同时发生。可见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偶然的。相反,甚至至为偶然的事情也是必然发生的事情,只不过这些事情是从距离更远的途径汇聚在此而已,因为处于因果链遥远上端的某些决定性的原因,很早就已经必然地决定了某一事情就在现在此刻发生,与另外的其他某些事情同时发生。因此,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一条循着时间方向的因果链上的某一特定一环。由于空间的关系,无数条这样的 因果链相互并存着;它们并不是彼此陌生和互相没有丝毫的关联。相反,这些因果链以多种方式纠缠在一起。例如,现正同时发挥作用的多个原因——这些原因各自会产生不同的结果——都源自更早的一个共同的原因,这些原因与更早的原因之间的关联就犹如曾孙子与曾祖父一样。在另一方面,现在产生的某一特定的结果通常需要许多不同原因的巧合,而这些彼此各异的原因都是它们所在的、由过去发展而来的那条因果链上的一环。于是所有那些顺着时间方向移动的因果链,共同形成了一个多方缠绕的巨网;这一巨网连同它囊括的一切同样顺着时间的方向移动,并正好构成了世界的发展进程。如果我们用经圈把那些因果链表示出来——顺着时间的方向——那么,同时发生的并且为此原因互相没有直接因果关系的因果链,可以在任何一处以纬圈标不出来。这样,虽然处于同一纬圈的所有事情之间没有直接互为因果,但是,由于这整个网络的交织相联,或者说,那向着时间方向滚动的所有因果构成一个整体的缘故,所以,这些事情之间仍然有着一种间接的联系。它们在此刻的同时并存是一种必然。正是基于这一道理,在更高的意义上而言一件必然发生的事情,它之所以发生的一切条件就会巧合地走到一起——这种事情的发生也就是命中注定了的。

没有什么是绝对偶然的;相反,一切都必然地发生,甚至那些彼此之间并没有因果联系的事情同在某一时间发生,亦即我们称之为偶然的事情,其发生也是必然的,因为现在同一时间发生的事情在很久以前就已经通过各种原因的作用,确定了要在此时发生。因此,一切事情都会相互间引起回响和得到反映。

当命运明显执拗地阻挠我们的某一计划时,我们就应该予以放弃,因为既然这一计划与我们无法意识到的命运不相吻合,那么,它是不会实现的;如果我们一意孤行地想完成这一计划,那我们只会招致命运更加残酷的打击,直至我们终于重新返回正确的道路上为止。或者,如果我们终于成功地强行实施了计划,那只会给我们带来祸殃和损害。上文所说的那句话:“命运引领顺从者,但拖曳不情愿的人”,在此得到了完全的证实。

创造出并维持着这一现象世界的东西正是意欲——它存在于每一个个体之中,并不断地挣扎、追求——并且,如果大家同时还回想起生活与睡梦那种已经获得人们普遍承认的相似之处, 那么,作为对我到此为止所作的论述的总结,我们可以大致上认为这种情形是可能的:正如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睡梦的秘密导演,那么,采用由此类推的方式,控制我们的真实人生轨迹的命运归根到底也同样以某种方式源自意欲——这也是我们自身的意欲——但在此,以命运面目出现的它,却是在产生表象的个人意识之外的某个领域制造效果。而我们的个人意识则只发现和提供动因,以指引我们那只有经过实际经历以后才可被我们认识的个体意欲。因此,我们的个体意识不得不经常与我们那显现为命运的意欲、我们的守护神、“居住在我们的自身之外并在星辰中有其位置的精灵”发生异常激烈的冲突,而作为命运、守护神、精灵等的意欲则居高临下地监察着个体意识,并因此毫不留情地针对个体意识安排和确定了某样计划作为对个体意识的一种外在约束,而这一计划它不会让个体意识有所察觉,也不会让这一计划无法执行和流于失败。

论性爱

所有的爱恋激情,无论其摆出一副如何高雅飘渺、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都只是植根于性欲之中;它的确就是一种更清楚明确、具体特定、在最严格意义上个人化了的性欲。

这些情事所决定的不是别的,而是下一代人的构成。两个恋人间逐渐加深的爱慕实际上就是新个体的生命意欲,而这新个体就是两个恋人可以并且渴望生产的。

我们首先从根本上倾向于爱恋健康、力量、形态和相貌的美,也就是青春,因为意欲首先争取展现的是人种的种属特征——这是人所有个性的基础。与人的种属特征几个方面相关的则是更专门和特别的要求——这些我们将继续具体地探讨。而一旦看到可以满足自己特别的要求的异性对象,性爱的激情就会油然而生。但达到最高程度的激情则出自两个彼此契合得天衣无缝的个性。正是由于这种契合的作用,父亲的意欲,亦即性格,和母亲的智力在互相结合以后,就可以完美地完成这样一个个体——对这一个体,那普遍的、在这整个种属当中展现自身的生存意欲怀有巨大的渴求,这一渴求是与意欲的大小互相吻合的。

正因为相爱激情的目的本来就是那将要生产的孩子及其具备的素质,而这也就是这种激情的内核,所以,两个年轻和具一定文化、思想修养的异性,由于在气质、性格和精神思想方面相同一致,他们之间就可以存在一种不含性爱成分的友谊。事实上,在性爱方面,他们甚至会产生某种反感和厌恶。这其中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结合、生产出来的孩子在肉体上或者精神上会带有不和谐的素质;一句话,小孩的存在与本性会与生存意欲——它通过种属表现出来——的目标不相符合。

虽然种属跟弱小的个体相比,拥有对个体更为优先、密切和更大的权利,但是,当个体需要为种属的构成和持续生存行动起来,甚至做出牺牲时,个体的智力并不能够理解事情的重要性,以致可以为着这一目的发挥作用,因为智力只是为服务个体而设计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大自然要达到自己的目的,那就只能通过让个体产生某种错觉,好让事实上只是对于种属有好处的事情,在个体的眼中变成了属于自己的好事。这样,个体才会在错觉地以为为自己服务的情况下,为种属尽力。在这一过程中,某种幻象——它在事成以后就马上消失了——在这一个体的眼前晃动;它取代现实,成为了个体行事的动因。这一错觉就是本能。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可以把本能视为种属的感觉——它把对种属有益的东西呈现给了意欲。但因为意欲在这里已经成了个体的意欲,所以,必须让它受骗,以便把种属的感觉所呈现的东西,让它透过个体的感觉加以发觉,也就是说,让个体误以为在追求自己的目标,其实只是致力于普遍(这个词在此采用了本来的含义)的目的。

我们有一确定、清晰、甚至复杂的本能,也就是说,精细、认真、一意孤行地选择具体特定的异性以获得性满足的本能。另一个体的美或丑与这种性欲的满足本身,也就是说,只要这种满足是基于个人某种迫切需要的感官乐趣,是根本没有关联的。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相当热切地考虑异性对方的美、丑,以及由此做出小心、谨慎的选择——这种做法因而很明显与选择者无关,虽然选择者误以为这是他自己的作为;这其实是跟真正目的,跟两人要生产的小孩有关,因为真正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得到种属纯粹和正确的典型。

这一切工作就是在美的感觉的指引下进行——这种美的感觉无一例外地指导着性的冲动。缺少了这种美感的指引,性欲就会沦为一种令人厌恶的需求而已。因此,每个人首先都明确喜欢和热切追求最美丽的个体,也就是说,把种属的特征表现得至为纯粹的人。其次,每个人都会在其对象身上特别要求他自身欠缺的优点;甚至与自己的缺陷恰成相反对照的那些缺陷在他的眼里也被看作是美的。

所有这一切,不过就是为了服从那君主般的、无处不在的大自然意欲的旨意,以最适当的方式为种属效劳,尽管这是以个体为代价。可见所有的本能都好像是按照某一目标概念而行事,然而头脑中其实并没有这一概念。一旦行事的个体缺乏能力理解种属的目标,或者不愿意追随这一目标,那大自然就会把本能植入这一个体之中。因此,一般来说本能只是给予动物,而且主要是给予最低等的动物,因为这些动物只有很微弱的理解力。几乎只有在现在考察的这一情形下,人们才获得了本能:人们虽然懂得性爱的目的,却不会以所需的热情,也就是说,甚至不惜付出自己个人利益和幸福的代价,追求这一目的。真相在这里,一如所有的本能,摇身一变而成为人们头脑中的错觉、幻想,以便给意欲施加影响。这一肉欲享受的错觉向这个男人虚构出这样的前景:在一个他觉得美丽的女人的怀里,他会得到比在别的女人怀里所得到的更多的快感享受;或者,这一错觉使这个男人认定某一特定的个人,并确信占有这个女人就会给他带来无限的幸福。这样,他就误以为现在是为了自己的享乐而花费劳动和做出牺牲,但他这样做其实只是为了维持种属正规的典型;或者,只是某一全然确定的个体现在要求进入生存,而这一个体只能出自这一对双亲的结合。在此,我们看到了本能的特征,也就是说,某种行事似乎遵循着某一目标概念,但这一目标概念其实并不存在;受到这种错觉驱动的人通常甚至憎恶这一目的,并希望避免达到这一目的,亦即生殖,但正是生殖的目的引导他做出性行为——几乎所有非婚姻的私通行为都属于这种情形。这一事实与我所阐述的本能的特征相符合:每个热恋中的人在终于得到他的快感以后,都会体验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失望;他会很惊讶地发现:自己苦苦渴望的东西并没有比任何其他别的性的满足带来更多的东西,他也看不出这种满足到底给了他多少好处。这一欲望与其他欲望的关系就犹如种属与个人,也就是说,无限之物与有限之物的关系。而这一欲望的满足本来就只是为了种属的利益,并不会进入个体的意识;而这一个体受着种属意欲的鼓动,在这种情形下做出种种牺牲,为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目的服务。

这些动物与其说被一种客观的、正确的认识所驱使,不如说是因为主观的、能够刺激起欲望的表象的作用而行动起来——这些表象是通过神经节系统作用于脑髓而产生;因此,这些动物也就是被某种错觉所驱动。这就是所有本能发挥作用的生理过程。

对于人类而言,他们所具有的脑髓优势解释了为何他们的本能比动物少;而且,甚至这么点点的本能也容易遭到误导,也就是说,那本能地引导着人们挑选配偶以满足性欲的美感,会误入歧途而堕落为鸡奸的癖好。这与某些丽蝇的例子相类似:它们不是依据本能把卵产在腐肉上面,而是把卵产在海芋的花朵上面——丽蝇被这种植物的腐肉气味误导了。

对方的年龄是引导我们的喜爱和做出选择的首要考虑因素。每个人随着自己远离生育或者受孕的最佳时期而相应地失去了吸引异性的魅力。引起我们喜爱的第二个考虑因素就是健康。慢性病,或者体力(智力)的衰退都会吓倒我们,因为这些东西是可以遗传给小孩的。第三点考虑因素是对方的身体骨架结构,因为这是种属形态的基础。第四个考虑就是对方的身体要达到一定程度的丰满,也就是说,身体的植物功能、肉体和柔软性要占据优势,目为这会保证带给胎儿丰富的养料。女人的丰满胸脯特别能够吸引男人,因为女人的胸脯与她的生殖机能直接相关——它向新生儿保证提供丰富的食物。这些不是经由大脑,而是透过本能知道的。最后,对方是否面孔漂亮也是一个因素。

个人化以及与之相伴的强烈爱欲却可以达到这样厉害的程度,以致如果无法得到满足,那这尘世间的一切好处、甚至生命本身都会失去其价值。在此,不仅男女双方的肉体,而且,男方的意欲和女方的智力都特别地彼此匹配;这样的结果就是:某一具体、特定的个体只能经由这一对男女产生;这一个体降临在这世上是种属守护神的旨意,但这其中的理由我们却不得而知,因为这些理由和根据藏于自在之物的内在本质之中。或者,更准确地说吧,生存意欲要求在这一特定的个人身上化为具体的客体,而这一特定的个人只能经由这一父亲和这一母亲才能产生。至于自在之意欲的这一形而上的渴求,对于各种生物来说,它的首要活动区域不是别处,而是生产这些生物的未来双亲的心;这一强烈的欲望攫住了他(它)们的心。

因为情欲建立在一种错觉之上——这种错觉把只是对于种属才具有价值的东西误以为对于个体具有价值——所以,在种属达到目的以后,这一幻象就消失无踪了。原先占据了个体的种属精灵现在放过了这一个体。被种属精灵放弃以后,个体重又回复到原来的狭窄和匮乏中去;他惊讶地看到:在自己做出了如此高尚、英勇和不懈的努力争取以后,他所获得的快乐除了性欲得到了满足以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他发现自己并不像原先期待的那样比以前幸福了许多。他发现自己被种属意欲蒙骗了。

人们为了满足性欲而小心翼翼地选择异性伴侣——这里包括性爱的无数强烈等级,最高一级则为狂热的激情——完全是因为人们严肃、认真地关注其后代的个人特性。这种异常奇特的关注证实了我在《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已经阐明的真理:第一,人的自在本质是不可消灭的——它继续生存于后世之中。这是因为假如人类是绝对倏忽、短暂的,那在时间上尾随着我们的人种的确完全有别于我们,那么,如此强烈和不知疲倦的关注——它并非出自人为的思考和意图,而是出自我们本质的内在冲动和本能——是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顽固存在、难以根除,并对人们发挥着如此强大的影响。第二,人的自在本质更多地存在于种属,而非个人之中。这是因为这种对种属的特殊构成的关注——它是所有情事的根源,从只是一时的喜欢一直到最投入、最认真的激情——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确实就是最重要的事情;而这种事情的成功或者失败会深深地触及每一个人。因此,这事情也就被特别称为心的事情。更有甚者,当这种关注强烈和明确地表现出来时,所有只是关乎自己个人利益的事情则一概让路,并在必要的时候成为其牺牲品。所以,人们以这样的方式显示了:种属比起个体与人们更加密切;两者相比较,人们更直接地活在种属之中。那么,为何恋爱着的男人把全副身心交付出去,诚惶诚恐地看着对方的眼色,随时准备着为她做出种种牺牲?因为渴求她的是他身上的不朽部分;而渴求其他任何别的都永远只是他身上的可朽部分而已。那种目标指向某一特定女子的迫切、甚或炽热的渴望,就是证实我们那不可消灭的本质内核以及它在种属延续着生存的直接凭据。但把这种延续的生存视为不重要和不足够则是错误的。我们出现这一错误是因为我们把种属延续的生存,理解为只是一些与我们相似的生物在以后将来的存在,它们在任何一个方面都并非与我们为同一。另外,由于我们的认识从内投向外——从这些认识的角度观察,我们考虑的就只是我们所直观看到的、种属的外在形态,而不是它的内在本质。但正是这种内在本质构成了我们意识的基础,是我们意识的内核;它对于我们甚至比这意识本身还要直接。作为自在之物,它并没有受到个体化原理的限制;存在于所有个体当中的其实就是同一样的东西,不管这些个体相互并存抑或分先后依次存在。这就是生存意欲,也正好就是这如此迫切要求生命和延续的东西。所以,它不会受到死亡的影响。但是,这生存意欲也不可以达到比目前更好的状况和处境了。所以,对于生命来说,个体永恒不断的痛苦和死亡是肯定的。摆脱这些痛苦和死亡,就只能否定生存意欲;只有这样做,个体意欲才可能挣脱种属的根基,放弃在种属中的存在。至于到了这个时候意欲成为了什么,我们缺乏明确的认识,我们甚至缺乏为我们带来这方面认识的素材。我们只能把它形容为可以自由决定成为还是不成为生存意欲的东西;如果答案是否定的话,佛教就把它称为涅槃。这一境界始终是人类这样一种认识能力所无法探究的。

如果我们现在从这最后思考的角度审视熙攘混乱的人生,我们就可以看到每个人都在穷于应付生活中的困苦和折磨,竭尽全力去满足没完没了的需求和躲避花样繁多的苦难;人们所能希望的不外乎就是把这一充满烦恼的个体生存保存和维持一段短暂的时间。在这一片喧嚷、骚动之中,我们却看到了两个恋人百忙当中互相投向对方充满渴望的一眼;为何这样秘密、胆怯、躲躲闪闪?因为这些恋人是叛变者——他(她)们在暗中争取延续那要不是这样很快就会终结的全部困苦和烦恼;他们打算阻止这一结局的到来,就像其他像他们那样的人在这之前所成功做了的一样。

《论性爱》附录

亚里士多德首先向我们这样解释:年纪太轻的人会生下劣质、衰弱、矮小、带缺陷的孩子;此外,年纪太老的人生下的孩子也是同样的情况。“因为年纪太大或者太小的父母所生下的孩子无论在身体方面还是在精神思想方面都欠缺完美,而老年人生下的都是多病、懦弱的人。”

正如我已经在《论性爱》中所表明了的,本能在各个方面指引着生殖这样一件重要的事情,并且,在指引的过程中炮制了如此奇特的幻想、假象。但在此刻讨论的这种行为,大自然采用的只能是误导本能的方式。大自然只知道物质、身体的东西,而不是道德方面的事情。事实上,大自然是和道德明确相互矛盾的。大自然的惟一目标就是最完美地保存个体,尤其是种属。虽然鸡奸行为对于那些受到诱惑进行这些活动的年轻人构成身体上的损害,但这种损害还不至于不是两害之中的轻者。大自然因而选择了这种祸害,目的就是避免种属退化、变质这一更大的祸害;这样,维持更为持久和恶性循环的不幸也就早早得以避免。

论意欲在自我意识中的主导地位

意欲作为自在之物,构成了人的内在、真正和不可消灭的本质;就其本质而言,意欲却是没有意识的。意识是以智力为条件,而智力则纯粹是我们存在的一个偶然罢了:智力是大脑的一种官能,而大脑,连同与其紧密相联的神经和脊髓,只不过是人的机体结出的果实,一个产物;事实上,只要大脑并不直接插手机体的内在运作,而只是通过调节机体与外在世界的联系,为保存自身的目的服务,那它就是一个寄生体。相比之下,我们的机体本身就是个体意欲的客体和显现,是个体意欲在大脑里面呈现的图像(在《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的第一篇里我们已经知道:大脑根本上就是这一客体世界的条件)。所以,这一图像是经由大脑的认知方式,亦即空间、时间和因果律而产生;它呈现出来的就是某种有广延空间、按先后次序发挥作用、具物质性的,亦即产生效果的某样东西。我们既能直接感觉机体的部分,也能在感官的帮助下只由大脑对其观照。据此,我们可以这样说:智力是第二现象,而机体则是第一现象,也就是说,机体是意欲的直接显现;智力属于这有形的世界,而意欲则是形而上的;智力,一如它所认识的对象,只是现象而已,惟独意欲才是自在之物。

不仅对其他事物的意识,也就是说,对外在世界的感觉、领悟,包含了认知者和被认知之物,对自我的意识也同样如此——这我们已经提到过了。否则,意识也就不成其为意识了。这是因为意识在于认知,认知却需要认知者(这里应该指的是我,大脑,智慧)和被认知之物。在自我意识里,我们认知的对象却惟独就是意欲,因为不仅在最狭窄意义上的意愿和决定关乎我们的意欲,甚至所有包括追求、愿望、逃避、希望、害怕、喜爱、憎恨的东西,一句话,一切直接构成我们的喜、怒、哀、乐的东西,都显而易见是意欲受到影响的结果,是符合意愿或者与意愿相反的激动和缓和;当意欲向外作用时,它就表现为意欲行为。

存在于我们自身、为我们所知晓的意欲的所有刺激和活动在动物身上原封不动地存在。我们用不着踌躇一番就可以谈论起动物的欲望、厌恶、憎恨、恐惧、愤怒、悲哀、高兴、渴望、喜爱等等。我们不敢说动物也可以理解、思考、判断和认识,我们只能有把握地认为动物的头脑也有泛泛的表象——如果没有这些表象,它们的意欲也就不会有上述的激动了。

在所有动物生存中,意欲是首要和实质性的东西,而智力却是第二性和附加之物;事实上,智力只是为意欲服务的一个工具而已——它的复杂和完美程度根据这种服务的需要而定。

我们可以看到:意识中的表象部分(相对于意欲部分而言)的增加在身体上显现为脑髓相对其余的神经系统的比例不断增加,然后是大脑相对小脑的比例不断增加,因为前者是形成表象的工场,后者则负责指挥和协调身体的动作。到最后,大自然迈出了超乎比例的巨大一步:因为在人的身上,在此之前还只是单独存在的直观表象的能力,不仅达到了最高度的完美,同时,人还具备了抽象表象的能力,思考能力,也就是说理性以及与此相关的人的反省思维能力;由于智力,也就是说意识中的次要部分,获得了如此显著的提升,所以,只要智力的活动从此以后成为(意识中的)主导部分,那么,智力也就取得了它对于首要部分的优势。对于动物,对欲望已经获得满足或者仍未获得满足的直接感觉构成了它们意识中最主要的部分;它们所处的级别越低,那这种情形就越明显,以致最低等的动物与植物的分别之处只在于前者多了一种获得呆滞、朦胧的表象的能力;对于人来说,情形却是恰恰相反。虽然人的欲望很强烈,甚至比任何动物的欲望都强,并且达到了狂热、激情的程度,但人的意识却仍然主要地和持续地忙于表象和思想,并被这些所占据。

在人的头脑里,认知的意识相对于欲望的意识,在某些得天独厚之人的身上能够发展至这样的程度:在认知意识得到极大提升和加强的时刻,意识中的次要成分,或者说认知部分,完全地摆脱意欲部分,从而自主地投入到自由的,也就是说,并不由意欲刺激起来的,因而不是为意欲服务的活动中去。这样,意识中的认知部分就变得纯粹客观,成为反映这一世界的一面清晰镜子;由此产生了天才头脑中的观念。

意欲无论在哪里都保留着自己同样的本性,具体显现出来就是对生命的强烈执着,对个体和种属的关心、照料,利己主义,对此外的一切冷酷无情,以及由所有这些生发的各种情感。即使在最小的昆虫身上,意欲仍然完整地存在;它意欲着它要意欲的东西,其坚决性和彻底性一如我们人类。

相比之下,作为原初和自在之物的意欲却永远不会有欠完美;每一意欲的行为都是完全、彻底的。意欲作为自在之物,作为现象界中形而上的东西,具有其简朴性——由于这种简朴性,意欲的基本本质是没有等级之分的,它永远就是意欲本身。只有意欲的兴奋才有程度之分:从一丝好感一直到狂热的激情;还有就是意欲的可兴奋性,从麻木不仁的脾性一直到暴躁易怒的性格。相比之下,智力不仅有兴奋的程度之分:从浑浑噩噩一直到快速变化的念头和突发灵感;而且还有本质上的,亦即智力的完美程度上的差别。所以,智力从最低等的、只是模糊地察觉事物的动物开始,逐级往上递增一直到达人的级别;到了人的级别以后,又从愚蠢之人一直到思想的天才。惟独意欲无论在哪里都完全是意欲自身,因为它的功能发挥至为简单:它不外乎就是处于意欲着或者没有意欲着的状态,它的运作至为容易、不费吹灰之力,也毋需经过一番练习。相比之下,认知却有着许多复杂多样的功能,并且,认知活动从来不会完全不费力气;因为集中注意力、清晰辨别客体事物都是需要一番努力的,而更高一级的思考活动则更是如此。因此,智力可以通过练习和训练得到很大的改进。如果智力向意欲映照出某些简单和直观可见的事情,意欲马上就可以表示同意或者不同意。甚至当智力耗费精神地苦思冥想,从众多素材的几经艰难的组合终于得到了一个似乎最符合意欲利益的结果,意欲还是可以马上做出反应。在智力工作期间,意欲却无所事事地休息着。直到智力把所要求的结果拿出来以后,意欲才像在接待大厅里坐下来的苏丹一样,说出它那单调的同意或者不同意。当然,根据不同的情况,它的同意或者不同意的程度有所不同,但在本质上,它表示的意见始终是同意或者不同意而已。

当意欲禁止智力(头脑)显现某些表象,不让某些联想、思路在头脑中出现的时候;因为意欲知道,亦即通过那同一智力获得了经验:这些表象会引起上述的那些意欲活动。所以,它现在对智力有所管束,并强迫它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尽管这经常难以做到,但一旦意欲对此是认真的,那事情就肯定能够成功,这是因为阻力本来就不是来自智力——智力始终是抱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而是出自意欲本身:意欲一方面恨一个表象,另一方面却又爱它;也就是说,某一表象本身相当有趣——原因在于它能使意欲兴奋起来——与此同时,抽象的认识却又告诉意欲:这一表象会使意欲承受毫无意义的痛苦,或者经受无谓的动荡不安。意欲现在也就根据最后的这一认识做出决定,并强迫智力服从这一决定。人们把这种情形称为“成为自己的主人”(亦即“控制自己”——译者)

虽然智力为意欲提供了动因,智力却无法深入意欲做出决定的秘密作坊。智力虽然是意欲的贴心密友,但这一贴心密友可不是对什么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里有一个事实可以证实这一说法,几乎每一个人都可以在某个时候有机会在自己身上观察到这样的情形:有时候,意欲并不完全把心里话透露给智力;也就是说,当我们做出了某一重要和大胆的决定时,那只是意欲对智力做出了一个承诺而已;我们的内心仍经常保留着一丝不肯坦率承认出来的疑问:我们对于这样的决定是否当真,在执行这一决定时是否会犹豫、退缩,抑或能够坚定不渝、贯彻始终?因此,只有在做出具体的行为以后,我们才可以确信自己做出的这一决定是否出于真心实意。

智力会疲倦,但意欲却永远不会疲倦。在进行持续的脑力劳动以后,我们的头脑会感到疲惫,正如从事不间断的体力活动以后,我们的手臂会感觉劳累一样。一切认知活动都与努力相关联。相比之下,意欲活动却是我们的本能;当意欲活动表现出来时,那完全是自发的、不费吹灰之力。因此,如果我们的意欲被强烈地刺激起来,亦即处于愤怒、恐惧、欲望、悲哀等情感之中,而此时我们必须进行认知活动——这或许是为了核实引发这些情感的动因——那我们不得不为此举所付出的巨大努力就表明了:我们现在是从一种原初的、自然的和自身固有的活动过渡到一种派生的、间接的和强迫性的活动。这是因为只有意欲才是“自我发动”并因此是“不知疲倦和永远不会衰老”。只有意欲才不需召唤就能自发活动起来;因此,意欲活动经常会是太早和太过。

对待意欲,我们只能通过智力这一缰绳加以引导,采用教育、劝告、训练等方式,因为就其本身而言,意欲是一种狂野、激烈的冲动,一如飞流直下的瀑布所展现出来的力量;事实上,正如我们所知道的,我们自身的意欲与瀑布展现出来的力量归根到底是同一样的东西。到了盛怒、狂喜、绝望等时刻,意欲紧紧地咬住嚼子,脱缰狂奔,放纵自己的本性。而在咆哮、发狂但又神智尚存的时候,意欲则完全挣脱了嚼子和缰绳,把原初和根本的性子暴露无遗,并显示出智力与这种意欲根本不是同一码事,就犹如缰绳、嚼子不可以等同于烈马一样。我们也可以把处于这种状态的意欲比作一个松了某一螺钉的钟——它现在不得不一直不停地走至发条松弛下来为止。

把意欲里面的不道德成分视为意欲有欠完美是一个根本性的错误观点。其实,道德的根源超越大自然的范围,因此,道德是与大自然的表达相矛盾的。有鉴于此,道德是直接与大自然的意欲相对立的,后者就其自身而言是绝对自我的;事实上,遵循道德之路就会导致对意欲的取消。

愤怒使我们不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情,更加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急躁、鲁莽让我们无法认真斟酌别人的推论,甚至无法整理和筛选自己的思想;急躁、鲁莽被称为盲目就是因为这一原因。高兴使我们变得忘乎所以和冒失放肆;肉欲也发挥了几乎同样的作用。恐惧妨碍我们发现和采取可行的、并且通常近在咫尺的解救手段。因此,沉着冷静、保持理智就成了应付突如其来的危险,和战胜对手、敌人的最关键的能力保证。沉着冷静意味着意欲安静下来,这样,智力才可以发挥作用;保持理智就是在受到事件的压力下——这些事件向意欲不断施加影响——智力仍然能够不受打扰地工作。

智力就好比镜子一般的水面,而水本身就是意欲:水的动荡因此马上就会破坏纯粹的水镜及其映照出来的清晰影像。机体就是意欲本身;是现形为肉(物)体,亦即被我们在脑子里面观照的意欲。因此原因,机体的许多功能,诸如呼吸、血液循环、胆汁分泌及肌肉力量等都通过愉快和充沛的情感而加快和增加。而智力却是脑髓的一种功能;而脑髓又是像寄生物一样地依靠机体的滋养和维持。因此,意欲的不安和紊乱,以及连带着的机体的不安和紊乱,必然扰乱了脑髓的功能,并使其瘫痪,因为脑髓的功能自为地存在,除了获得休息和营养以外,别无其他需求。

“智力并不是不需燃油的灯,它从意愿的激情那里得到燃料;而这产生了符合我们愿望的认识,因为我们最喜欢相信自己所愿意的情形。激情影响和左右着智力,其方式层出不穷,有时是难以察觉的。”(《新工具》-培根)

最完美的认识,因而也就是对这个世界的纯粹客观,亦即天才的理解,就是以意欲的深度安静作为前提条件;只要意欲能够保持宁静,甚至个体性也会从意识中消失,我们也就成了纯粹的认识主体,事物理念的对应物。

智力的功能有时会因为意欲的推动和督促而得到加强。某一强有力的动因,诸如深切的渴望或者迫切的需要,有时会把智力提高至某个我们在这之前从不曾相信的程度。艰难困苦的处境迫使我们不得不有所作为;在这样的处境下,我们会发展出全新的才能,而这些才能的种子一直在我们身上深藏不露,我们也不敢相信自己能够展现出这些才能。

论哲学和智力

只有智力天赋更高的人,根据其思想的卓越程度而相应在单个事物中或多或少地看到事物的普遍性。

这种从每一单个呈现的事物中把握其普遍性的认知能力也就是我所说的不带意欲的纯粹认识主体;并且,我把它定义为事物柏拉图式理念的主体对应物。这是因为如果认知投向事物的普遍性的话,认知就可以处于不带意欲的状态;相比之下,意欲活动的对象物则是单一、个别的事物。

探索哲学的两个首要条件是:1具备勇气坦白承认自己心中的疑问;2把一切不言自明的事情引入清晰的意识之中,把这些事情作为问题加以探索了解。最后,要真心探究哲学,我们的精神思想必须处于真正悠闲、自得的状态之中。

讨论和比较别人所说过的东西不会特别帮助我们获得对事物的洞见,也不会怎样丰富我们的知识,因为这样做始终就像把水从一个容器注入另一个容器而已。只有通过自己对事物的思考才能真正充实我们对事物的洞见和知识,因为只有事物才是永远近在眼前、随时为我们提供认识的活源泉。

如果我们知道一些东西的同时,又承认不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那我们的所知就有了双倍的价值和分量。因为这样一来,我们所知道的东西就不会招致别人的怀疑。

发自对事物的客观和直观认识,并以合乎逻辑推论的方式表达出来的世界观不可能是完全错误的。

所有这些观点之所以都是真实和正确,原因就在于每一合乎逻辑推理、前后一致的观点都只是把我们对大自然的客观了解和直观把握以概念承载和固定下来。而大自然,亦即我们的直观之物,是从来不会撒谎的,也不会自相矛盾。因为大自然的本质是排除这些东西的。因此,一旦在我们的思想里出现了有违真实和现实情形的互相矛盾之处,那就说明了我们的思想不是出于对大自然的客观把握。

通常,妨碍我们发现真理的不是事物那诱人犯错的虚假外表,同时也不直接是我们悟性不足所致,而是因为我们先入为主的观念和偏见——这些虚假的先验之物——对抗着真理。

当我们向外审视时,无法测量的世界和数不胜数的造物就展现在我们的眼前,我们个体的存在就缩小为无物,犹如消失了似的。在着迷于事物宏大规模和庞大数量的同时,我们就会推而论之,认为只有着眼于外在的,因而是客观的哲学才是选对了路子。

相比之下,当我们向内审视时,我们首先就会发现每一个体都只是直接对自身感到兴趣;每一个体确实更多地把自己放在心上,而不是除此之外的其他东西。这是因为每一个人只是直接地认识自己,对于其他一切,他只是间接了解而已。除此之外,如果我们承认:具意识和认知之物只能是个体,不具意识的东西则只有一半的、纯粹是间接的存在,那么,一切真正和真实的存在就只能属于个体。最后,如果考虑到客体是以主体为条件,那么,我们由此就可以这样推论:这巨大无垠的外在世界就只因认知之物的意识而存在;这一外在世界因此是与个体的存在——这一世界的支撑物——绝对地联系在一起。在这一意义上而言,这一世界的存在就可以被视为永远只是个体意识里面的布景,是打印在个体意识里面的内容。如果我们考虑到上述这几点,那我们就会得出这一看法:只有审视内在、从直接给予的主体出发的哲学,因而也就是自笛卡尔以后的哲学,才是走对了方向。

了解哲学的分类对于哲学的表述相当重要。既然哲学面对和处理的是经验的素材,哲学首先必须考察的就是总体、普遍经验。得以显现自身的媒介及其形式和特质。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经验赖以显现自身的媒介就是表象功能、认识力,因而也就是智力。所以,任何种类的哲学都必须首先考察认知功能及其形式和法则,以及这一认知功能的适用之处和局限所在。这种考察因而就是哲学的头等问题。这样,我们的考察可分为:1对原初和基本表象,亦即直观表象的考察——人们把这一类的考察名为认识论(Verstandeslehre);2对派生的表象,亦即抽象表象的考察——这包括形成和应用这些抽象表象所应遵循的法则,亦即逻辑,或者理智学说(Vernunftlehre)。

沿着上述考察继续深究的哲学就是狭窄意义上的形而上学.(Meta-physik),因为这一类形而上学不仅只是让我们认识眼前所见的存在物,亦即大自然,并把这一存在物的各部分依其次序联系起来,从总体上进行考察;而且还更进一步,把这一存在物视为某一既定的、但却是有条件的现象——在这现象的背后隐藏着迥然有别于现象的某些东西,亦即自在之物。这一类形而上学寻求的目的就是了解这一自在之物,而为此目的所采用的手段就是:1把我们外在和内在的经验结合起来;2发掘各个现象的含意和这些现象相互的关联,并以此认识整体的现象。

这种形而上学因而又分为三类:

  • 大自然的形而上学
  • 美的形而上学
  • 道德伦理的形而上学

不过,我之所以把这一类哲学如此划分是因为我已经有了这样一种形而上学作为前提:它表明自在之物、现象的内在和最终的本质存在于我们的意欲。因此,通过考察意欲在外在大自然的显现,我们就得以探究意欲在我们内在直接的、属于完全另一种的显现;这种探究也就为我们带来了道德伦理的形而上学。而在道德伦理的形而上学发展出来以前,人们就已经考察了如何才能至为完美、纯粹地把握意欲的外在或者说客观现象,而这就生发了美的形而上学。

每一声称不带任何预先假设的哲学方法都是大话、空谈。

但是,进行哲学探究的这样一种始发角度,亦即暂时以某一既定之物作为立足点,在以后必须获得合理证实和补足。也就是说,这是因为我们永远只能是在把某物作为既定之物接受和承认下来以后,才可以从这一既定之物出发。这一始发角度既可以是主体(主观),亦即从自我意识、头脑中的表象、意欲出发,也可以是客体(客观),亦即在别的其他头脑意识中同样出现的东西,也就是说,现实的世界、外在的客体、大自然、物质、原子,甚至是上帝或者纯粹随意想象、设计出来的概念,诸如“实体”、“绝对”或种种其他。无论我们随意采用何种审视角度,为了要平衡、补足这一审视角度的偏颇之处和合理证实我们预先就已认定的假设,我们就必须在作出一番探讨以后变换审视的角度、立场;然后,从变换了的相反对立的立场、角度出发,引申和推论出我们从一开始就视为既定的假设。这另一番的议论也就补足了原先既定的观点。这也是卢克里修所说的“事物之间的互相阐释”。

唯心主义的观点认为:这一客体(客观)世界及其秩序,根据我们的智力及其运作的理解,其存在并非不带条件并因此属于自在的存在;这一客体世界是经由我们头脑的功能作用而呈现,因此,它首先存在于我们的头脑之中;所以,通过这一智力形式而呈现出来的客观存在就只是具条件的和相对的;它也就是现象、外表而已。在没有获得这一见解之前,人们探求自己存在的根据,并把自己认知、思考和经验所遵循的法则假设为纯粹客观之物,是一种绝对而又自在、自为的存在;而纯粹只是因为这些客观法则和规律的缘故,人自己以及一切其他事物才得以存在。但现在,人们反过来认识到:自己的智力和因此自己的存在,其实就是所有那些法则、规律以及从这些法则、规律引出的事物的先决条件。人们也终于明白:时间、空间、因果律这些他们已经搞清楚的观念性的东西,必须让位给另一种与大自然秩序完全不同的事物秩序,而大自然的秩序也就只能是那另一种存在秩序的结果或者象形文字。

伦理道德散论

我们不应该对我们所接触的每一个人进行价值和尊严方面的客观评估;这样,我们也就既不应该考虑他意欲的卑劣性,也不应该留意他智力上的狭隘和局限,以及他头脑中扭曲、反常的观念。因为假如我们这样做,那这个人意欲的卑劣性就很容易引起我们的憎恨,而他狭隘的思想和扭曲、反常的观念则招致我们对他的蔑视。相反,我们眼中看到的应该只是这一个人的痛苦、需求、恐惧和磨难。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感同身受地同情他。

一个人道德上的善或恶首先是从这个人对待他人的根本态度和心情反映出来,也就是说,这种态度、心情要么带有嫉妒,要么带有同情的特质。每个人在其自身都带有嫉妒和同情这两种彼此对立相反的特质,因为这两种特质产生于一个人对自己的状况与他人状况所不可避免作出的比较。这样,根据这种比较对他的个体性所产生的结果,上述两种特质之一就构成了他的根本态度,并成为他的行为的根源。嫉妒也就是在人、我之间筑起一堵厚墙;但对于怀有同情心的人来说,这堵墙壁则是脆弱和透明的。事实上,这堵墙有时候会被同情心完全推倒;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我和非我之间的差别就消失了。

下面的议论也有助于我们获得中庸的见解。每一个人的完美优点是与某一缺点相关联——这一缺点是因这一优点太过所致。反过来说,每一缺点又与某一优点相关。所以,我们对人的看法出现差错经常就是因为在与我们刚认识的人打交道时,我们会把他的缺点和与这些缺点相连的优点互相混淆,或者反过来。小心郑重的人就会显得胆小、懦弱,节俭成了吝啬;或者,我们会把胡乱挥霍视为豪爽大方,粗鄙放肆就成了坦白真诚,有勇无谋就变成了高贵的自信,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每个人的内心都确实有着某种野蛮的兽性——一有机会它就张牙舞爪、肆意咆哮,就会伤害他人,甚至会毁灭那些妨碍自己发威作恶的人。这种野蛮兽性就是人类打斗欲和战争欲的根源。也正是这一原因使人们的智力——这是人的兽性的看护者——承担着如此繁重的任务,尽其所能地克制这种兽性,把它控制在某一程度、范围之内。

我对这一特性的解释是:由于生存意欲越来越厉害地感受到生存中没完没了的痛苦折磨,所以它就试图通过在别人身上制造痛苦来减轻自己的苦痛;但这种做法久而久之就发展成为真正的恶毒和残忍。

事实上,我们有着两种截然相反的方式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一是在我们的经验直观中:在这种直观里,这一存在是一种外在的显现,它在这一在时、空中无尽无垠的世界里显得无比渺小;它构成了在这地球上匆匆一现的数以亿计人群中的一员,而这些人每过三十年就产生新的一批。二是沉浸于并意识到自身,感觉到万事万物那惟一真实的本质,而这一本质也在其他的、自己肉身之外的事物中,就像透过镜子一样地反映出来。第一种认知方式只是透过个体化原理把握了事物的现象;但第二种认知方式却直接感觉到作为自在之物的自身。

一个人之所以是这样一个人是因为他一劳永逸地意愿(意欲)成为这样一个人。其实,只要意欲显现在某一个体里面,那意欲就是自在地存在,它因而就构成了这一个体的原初和根本的意欲活动;它独立于一切认知,因为意欲是先于认知的。意欲只是从认知那里获得动因——由于这些动因的作用,意欲持续地发挥其真实本性,并使这一本性得以显现出来;我们也就有了了解这一本性的可能。意欲作为超越时间之物,只要它确实存在,那它就是不可改变的。因此,每一个既定的诸如此类的人,在每一同样的情形之下,只能做出他在这种情形下做出的事情,而外在的这些情形本身也遵循着严格的必然性而出现。所以,一个人一生中由大小事情所构成的现实人生轨迹就像一只座钟的运动一样被必然地预先确定了下来。出现这种情形,归根到底是因为上述形而上的自由行为进入我们认知意识的方式是我们的直观,而直观是以时间、空间为其形式;所以,那种本来是统一和不可分的行为因为时、空形式的缘故而呈现为遵循根据律四种形态指引的连串分散情境和事件,而遵循根据律的指引正是人们所说的必然性。但这样的结果具有道德的含意,也就是说,从我们的所为我们了解到自己,正如从我们承受的痛苦了解到我们的价值一样。

所有真正的功德和优点,不管是道德上的还是智力上的,不仅只具有物理的或者现实经验的根源,而且还有其形而上的根源。所以,这些功德和优点是先验,而非后验的;换句话说,这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而不是后天获得的;因此,它们的根源并不只在现象之中,而是扎根于自在之物。所以,归根到底,每个人只是做出他本性之中、亦即由他与生俱来的内在已经无法挽回地固定下来的事情。虽然智力才能需要得到发掘、修养,正如大自然的许多产品需要一番加工才可以让人们享受或利用一样,但在这两种情形里,任何修养和加工都不可以取代原有的材料。因此原因,所有只是学习得来的、后天勉为其难获得的、亦即后验的素质——包括道德素质和智力素质——都的确不是货真价实的,是没有内容的表面功夫。从正确的形而上的观点所引出的结论,我们同样可以通过深刻观察经验事情而获致。

道德优点完全不是源自理性的思考;对理性思考的训练、培养有赖于思想文化,但道德优点是直接发自意欲本身的,而意欲的内在成分是与生俱来的,意欲本身是不可以通过文化修养而改进。

一个人的性格并不是这个人理智思考和选择以后的产物。在一个人的行为里面,智力所能做的只是把动因呈现给意欲。智力作为旁观者和目击证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动因作用于性格,从而形成人生的轨迹,而在这一人生轨迹里面发生的总体事件,严格来说,其发生的必然性与钟表运动的必然性一般无异。

自由和原初性其实只属于人的悟知性格(intelligibeln Charakter)——智力只能在人所走过的一生中了解到这一悟知性格——但在人们看来,人的每一单独行为似乎有着这样的自由和原初性。这样,对于我们的经验意识来说,原初的作品就似乎经由我们的单个行为而崭新地开始和结束;我们的人生历程也就以此获得了最大限度的道德警示,因为我们只有经过人生的历程才能对我们性格中所有不良的一面有所感觉。也就是说,只有这样,我们的良心才会伴随我们做出的每一个行为,并发出这样的评语:“你本来不应该这样做,你本来应该做出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虽然这句话等于是说“你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你本来应该是这样或那样的人”。由于一来我们的性格不可改变,二来我们持续身处其中的外在情形遵循着严格的必然性而出现,所以,人生的历程总体上从开始到结束都被精细确定了下来。

从道德的角度考虑,别人的例子和说教一样当然能够有助于社会和法律上的改进,但却不会帮助改进一个人的内在,而一个人的内在才真正关乎这个人的道德。这是因为别人的榜样只是作为个人的动因产生作用,所以,榜样例子能够发挥作用的前提条件是一个人能够接收、接受这种动因。但一个人的性格是倾向于接收、接受这种动因抑或另外的一种动因,正好决了这个人本来的、真正的并且是与生俱来的道德素质。总的来说,别人树立的榜样是帮助显现出我们性格中良好或者糟糕素质的手段,但这些手段却无法产生这些素质。所以,塞尼加的话说得很对:“意欲是教不会的。”所有真正的道德品质,无论好坏,都是内在天生的。

论生存的痛苦与虚无

溪水只要没有碰上阻碍物就不会卷起漩涡,同样,人性和动物性决定了我们不会真正察觉和注意到与我们的意欲相一致的一切事情。如果我们真的对事情有所注意的话,那这些事情肯定就是没有马上顺应我们的意欲,这些事情已经遇到了某种阻碍。相比之下,一切阻碍、抵触或者拂逆我们意欲的事情,也就是所有让我们不快和痛苦的事情,马上和直接就被我们异常清楚地感觉到了。

我多次反复强调过的真理——舒适和幸福具有否定的本质,而痛苦则具肯定的特性——正是建立在上述事实的基础之上。

匮乏、操劳、忧心固然是几乎所有人终其一生的命运,但如果人们所有的欲望还没有来得及出现就已经获得满足,那人们又将如何排遣自己的生活时间?假设人类移居到了童话中的极乐国——在那里一切都自动生长出来,鸽子也是烤熟了在空中飞来飞去,每个人很快就能找到自己的热恋中人,并且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她和拥有她——如果是这样,那么,一部分人就会无聊得生不如死,或者,他们会自行上吊了结;而另一部分人则寻衅打架,各自掐死、谋杀对方,从而制造出比大自然现在加在他们身上的还要多的痛苦。因此,对于这样的人类,再没有别的更合适的活动舞台和更合适的生存了。

人和动物之所以表现出不尽相同的情形首先是因为人想到了不在眼前的和将来的事情。这样,经过思维的作用,所有一切都被增强了效果;也就是说,由于人有了思维,忧虑、恐惧和希望也就真正出现了。这些忧虑、恐惧和希望对人的折磨更甚于此刻现实的苦、乐,但动物所感受的苦、乐则只是局限于此刻的现实。

提高了的认识力使人的生活变得比动物的生活更加痛苦。认知就其本身而言始终是没有痛苦的。痛苦只是与意欲有关,它不外乎就是意欲受到抑制、阻碍;但对此的附加条件却是这种抑制和阻碍必须伴随着对抑制和阻碍的认识。意欲所受到的抑制必须伴以认识力才能被我们感觉为痛苦,但痛苦对于认识力本身来说却是陌生的。

在评判一个人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坚持这一观点:这个人的基础本来就是有不如无的东西,是某种罪恶、颠倒、荒谬、被认为是原罪的东西;也正因此,一个人命中注定就要死亡。这个人的根本劣性甚至通过这一典型事实反映出来:无人可以经得起仔细的审视和检查。从人这一生物,我们又能够期待些什么呢?所以,如果从这一观点出发,我们就会更加宽容地判定他人;而一旦潜藏在人身上的恶魔苏醒过来并向外探头探脑的话,我们也不至于那样大吃一惊;我们也就能够更加珍惜在一个人的身上找到的优点,不管这出自他的智力抑或其他的素质。其次,我们将留意到人的处境,并能考虑这一点:生活本质上就是匮乏、需求和经常是悲惨的条件状态;每个人都得胼手胝足为自己的生存而拼搏,因此,人不可能总是挂着一副笑脸迎人。

我们必须以宽容对待人们的每一愚蠢、缺陷和恶行;时刻谨记我们眼前所见的就只是我们自己的愚蠢、缺陷和恶行,因为这些东西不外乎就是我们所属于的人类的弱点和缺陷。所以,我们的身上也有所有这些弱点和缺陷;我们现在对这些弱点如此愤慨只是因为它们此刻并没有在我们身上出现而已。也就是说,它们没有表现在表面上,而是躲藏于深处。一旦时机成熟就会现身,正如我们在他人身上所见的情形一样,虽然某一弱点在某一个人的身上更为明显,在一个人身上的所有恶劣素质不可否认要比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的劣性总和为多。这是因为人的个体性差异是相当大的。

我们生存的立足点除了不断消逝的现时以外,别无其他。这样,我们生存的形式从根本上就是持续的运动,我们总是梦寐以求的安宁是不可能的。我们的生存就像一个跑下山坡的人——要停下脚步就必然跌倒在地,也只有继续奔跑才可以平衡身子;或者,就像在手指头上保持平衡的木杆;再就是像行星——如果行星停止向前运动,就会撞入太阳之中。因此,活动不息就是生存的特征。

在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形式的固定性的世界里,持续不变的状态是不可能的,万事万物都在不息地循环和变化。在这里,每个人都匆匆前行和奔驰,恰似不断迈步、做出动作以保持身体平衡的走钢索者——在这样的世界里,幸福是无法想象的。在一个只有柏拉图的“持续和永恒的发展、形成,永远没有既成的存在”的地方,幸福是不可能安身的。首先,没有一个人是幸福的,相反,每一个人在其一生中由始至终都在争取得到一种臆想的、但却甚少得到的幸福,真能获得这样的幸福的话,那他只会尝到幻灭、失望的滋味。一般来说,人们最终抵达港湾的时候,船体已是千疮百孔,桅杆、风帆都已消失无踪了。不过,既然生活只是由转瞬即逝的现时此刻所构成,现在生活又即将完结,这个人到底曾经是幸福的抑或不幸的都已经无所谓了。

人和动物那些极为强烈、多样和不息的活动却是由饥饿和性欲这两种简单动力所产生和维持——无聊或许对此也起到一点点帮助——并且,这两种欲望竟能够为如此复杂的机器传送“原动力”并从而活动起这些五光十色、变化多端的木偶戏。

我们生活中的情景就像镶嵌砖上粗线条的图案:靠得太近时,这些图案无法造成效果,只能从远距离审视才会发现这些图案的美丽。所以,得到了我们热切渴望之物就等于发现了它的空洞和无用。我们总是生活在对更好的期待之中,与此同时也经常后悔和怀念往昔的时光。而现时此刻则只是暂时被忍受而已,我们只把它视为通往我们目标的途径。这样,在就快到达人生的终点时,回眸往昔,大多数人都会发现自己自始至终都是“暂时”地活着;他们会很惊讶地看到:自己不加留意和咀嚼就听任其逝去的东西正好就是他们的生活,正好就是他们在生活中所期待之物。这样,一个人的一生总的来说就是被希望愚弄以后,一头扎入死亡的怀里。

除此之外,还有个体意欲的贪得无厌——正是因为这一缘故,每一个愿望的满足就又产生出新的愿望,这样的渴求永难满足,了无尽期!但是,这一切归根到底都是因为意欲本身就是统治万物所属的世界的君王;因此,部分是难以让它满足的,只有全部才能让它称心如意——但全部则又意味着无限了。与此同时,当我们考虑到这化身在个体现象的世界君王所能获得的又是多么微薄——通常只是足够维持个体的身体——那我们又被激发起了深刻的同情。个体深重的痛苦也就由此而来。

如果我们试图统观整个的人类世界,那我们就会看到到处都是永无休止的争斗。人们为了生存不惜耗尽全副的身体力量和精神力量而投入殊死的搏斗,防备着各式各样随时发生的、威胁着我们的天灾人祸。而对付出所有这一切努力所换回的报酬——亦即生存本身——审视一番,我们就会发现这生存里面有着某些没有苦痛的间歇时间,但这些时间随即马上受到无聊的袭击,并且很快就被新一轮的苦痛所终结。

在需求和匮乏的背面就是无聊——甚至比较聪明的动物也遭受它的折磨。这是因为生活并没有“真正的内容”,生活只是被需求和幻象所“活动”起来,而一旦这些需求和幻象没有了,生存的荒凉和空虚就暴露无遗了。

我们的生活具有某种微观的特性:它是一个不可分的点,它被时间、空间这两样强力的透镜所拉开和拉长,因此,我们所看到的生活已被放大了许多。

时间是我们头脑中的装置——它透过某种时间上的维持让事物以及我们自身彻头彻尾的虚无的存在披上了一层实在现实的外表。

由于在过去错失机会获得某一幸福或者享受某一快乐而后悔和悲哀,这是多么愚蠢的事情啊!因为这些幸福或者享受到现在还能剩下些什么呢?只是某一千瘪的记忆罢了。对于所有我们真实享受和经历过的事情也是同样的道理。因此,“时间形式”完全就是一个媒介——它就像是特意为让我们明白所有尘世间快乐所具有的虚无本质而设。

我们纯粹只是现象,与自在之物截然有别——这一观点通过这一事实得到了直观的阐明和证明:我们生存不可或缺的条件就是持续的吸收和排泄物质,对此的需求(作为食物和营养)总是一再重复出现。这是因为个中的情形就像那些经由烟、火或者喷射的水流所引出的现象——一旦供应物停止,这些现象就逐渐消失、停止了。

我们也可以说生存意欲只通过纯粹的现象显现出来,而这些现象将完全、彻底地化为无.。但这种“无”以及连带现象却始终处于生存意欲的范围之内并以生存意欲为根基。当然,这些是模糊、难懂的了。